第九十九章 坦陳

曾閔秀含笑聽老鴇子丁媽媽說完曾淮秀的事情, 終於展眉道:“你做得很妥貼,等會在賬上去支十兩銀子喝酒。我這妹子不懂事, 今天全賴你費心周全了,只是那位帶我妹子走的男人沒有說姓甚名誰嗎?”

丁媽媽一拍大腿嘖嘖贊嘆:“雖然穿著打扮是普通人, 可那般行事氣度想來身份差不離,張員外對那起子人鞠躬哈腰的, 問他兩回都不肯說實話。不過我看那模樣應該是個當兵的, 不是大嵩衛就是青州左衛的人。”

丁媽媽慣於風月場的事, 自有一雙識人的利眼,喜滋滋地笑道:“大姑娘你且放寬心吧,那等人才的後生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倒貼我都願意。二姑娘日後的福氣大著呢,你看吧,等二姑娘安頓下來了, 肯定第一個跟你報喜信!”

曾閔秀松了口氣扯了嘴角嘆道:“錯打錯著,那丫頭絕徑上恰好揪著這麽一個冤大頭,倒也是她的福份,只希望她收攏心思放在這人身上, 依她的手段以後的日子應該不差。眼下我只擔心一點, 你說這人又是個當兵的,萬一要是跟先前那個什麽姓方的小子好死不死地認識,這不是一場尷尬事嗎?”

丁媽媽老於事故, 聞言呵呵笑了, “可見大姑娘還是面子淺, 幹我們這個行當,從了良的女子進了人家的宅院,從前那些事情就立馬忘得幹幹凈凈。就是遇見從前的相好,也會面不改色的當做不相識。等二姑娘送信過來時我去認認門,再把這些場面話好好地給她交代一下,以二姑娘那般百伶百俐的性子,點撥她就是幾句話的事!”

正說得熱鬧時,一個高大的漢子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揚臉哈哈大笑道:“在說什麽呢?老遠都聽得到你們娘倆說得這個熱乎勁!”

丁媽媽拖長了尾音高高地“哎呦喂”了一聲,立時轉了身子道:“徐大爺,您可有小一個月沒上門了,想來是家裏娘子管得緊,出門不方便吧!看看把我家大姑娘想得人都瘦了一整圈,清減得不成樣子。您當我們這地界是個耍處,我家大姑娘可是一顆玲瓏心都丟了個沒影!”

雖然知道這些不過是籠絡人的場面話,但徐大爺聽得舒坦。從懷裏摸出一包銀子拋在丁媽媽懷裏,大笑著摟了曾閔秀的肩膀道:“我是想把這位美人帶回家去,只是怕移走了你的搖錢樹,媽媽會找我撒潑拚命呢!”

丁媽媽知道自己該退場了,笑嘻嘻地將門關好時就看見閔秀姑娘雖然依舊扭著身子默不作聲,可是那眼裏的喜意是遮也遮不住的。女人啊,就是這般善變,說別人的事時分析得頭頭是道,輪到自己了明知是個坑,還是閉了眼睛往下跳。

摸了摸鬢邊的金釵,風姿猶存的丁媽媽暗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年輕啊,說是看破紅塵故作冷硬姿態,遇到了甜言蜜語還不是沒頭沒腦地栽進去。男人啊,都是天底下最最翻臉無情的,還是手裏白花花的銀子摸著最實在。

屋子裏,徐大爺自來熟地倒了一杯茶喝了,又自顧著寬了衣裳躺在繡榻上哼著小曲:“……黃沙遮醉眼,征人塞外閑。傳書青鳥遞情難,相思隔絕關山。千山落木,百裏揚塵,空悵望長安悲自嘆。三秋別恨,兩處離愁,渴望魚書一尺簡。笳聲動客愁,愁對月長嘆。絕塞雲橫音書隔,身似離群孤雁……”

曾閔秀開始還端著,見這人自說自話渾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一般,心裏的燥氣便越發盛了。後來卻見他仿若喝醉酒一般,唱得不知什麽曲子,讓人聽了心裏不免悲苦失意。心下就先軟了三分,轉過身子見這人依舊是一臉的蓬亂胡須,眼裏也有些掩飾不住的疲色,心裏又軟了三分。

最後不知是氣惱自己還是氣惱那人,站起身子從樟木箱子裏取出一套細棉布裏衣擲在床上道:“快去將外頭的衣服換了,也不知穿了多久一身的腌臜灰塵,來了就往我的榻上滾,好不要臉!”

男人一軲轆挺直了身子笑道:“我這就去換洗幹凈,你再叫一席酒菜過來,待我解解乏蓄蓄精氣,定會好好陪你一番解解你的相思之情!”

曾閔秀臉面掛不住一時漲得通紅,胡亂將人推進凈室。卻在轉頭時看見紅木雕如意紋五屏式梳妝台上光可鑒人的銀鏡裏,影印著一個眉角含笑粉面含春的女人,心裏頓時一個激靈。那是自己嗎?上了無數回當都學不乖呀?什麽時候又動了不該有的心思?這似真似假的遊戲裏太容易迷失人啊!

男人清洗幹凈灰塵返回屋子時,桌面上已經擺放了齊整整的一副席面,炒山雞丁、燴三絲、熗冬筍、燒魚頭、油潑肉、拌玉蘭片、清蒸幹蝦韭菜黃,旁邊還有一個熱騰騰的羊肉黃銅鍋子,隔著老遠都看得到淡紅色的肉片在滾開的水裏上下浮沉。

先飲了一杯溫得恰到好處的浮春酒,男人也不管天冷半敞著懷道:“還是你這處舒坦,我都好久沒有吃上一口熱湯熱菜了,你說人活著為了什麽,不過就是吃穿二字嗎?我都不知道這般辛苦到底值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