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秦王

月朗星稀, 淩晨的寒氣與琉璃窗內的熱氣一激就變成了滴落的水珠,好似一張哭泣的美人臉。魏勉一邊整理著衣冠一邊匆匆地奔向大營, 幾個站在外頭的精壯武士將他仔細勘察一番後,才將他放了進去。

堂上一個二十五六的青年正坐在桌邊, 閑散地翻看著一本半新的遊記。

青年人擡眼看見他進來爽朗笑道:“叫你半夜過來,實屬有事相商, 手下的人有些謹慎過度, 你也莫要介懷, 畢竟這些年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回陰詭刺殺了呢!”

堂上之人正是被當今皇帝封為秦王的二皇子應旭,母親是居於景仁宮庶一品的劉惠妃,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十八歲時奉皇命開始治理東南海防, 其性情剛毅果敢,手段恩威並施。很多次與倭人的戰役裏都看得到這位皇子的身影,多得邊關官員將領的愛重和擁戴。

“秦”字指陜西和甘肅, 源於周、召二公“分陜而治”,是陜塬以西的涇渭之地。唐安史之亂後設陜西節度使,宋設陜西路,元設陜西行省, 又因轄區春秋時為秦國地, 故又簡稱“秦”。

秦代以後的歷代封王中,以秦、晉、齊、楚四個封號最為尊貴,因為這四個封號代表的國家在春秋時期最強大。十八歲時應旭被封為秦王, 單從這件事當中, 就可以從中窺見出帝王對於這位皇子的期許。

但是東南海防的復雜性顯然也超出了這位秦王的意料, 為著海上之路的豐厚利潤,不但百姓中有重利者趨之若鶩,各級官僚、海商、海上的盜匪之間相互制約傾紮,更有著千絲萬縷的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微妙聯系。

歷朝歷代當政者都是刑律重典重罰,但是犯禁者屢禁不止殺之不盡。鳥為財死人為利亡,人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鋌而走險,視國家法度仁義道德如無物,即便貴重為皇子的應旭也屢次遭到構陷甚或刺殺。

應旭將那本《滿井遊記》放在桌上,淺笑道:“袁宏道謁選為吳縣知縣時,聽政敏決公庭鮮事。政暇與士大夫談文說詩,以風雅自命。在任僅二年,就使一縣大治吳民大悅。當時的內閣首輔申時行贊嘆說:二百年來,無此令矣!你看他的文章有什麽心得?”

魏勉年輕時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哪裏懂這些文縐縐的東西,聞言一時大汗,忙恭敬地回道:“卑下是個粗人,這本書是麾下百戶裴青所有。那日卑下急著要新的海防草圖,就直接命人到他的房中去取。不想手下人粗魯,將裴百戶桌上的物事都混在一起拿了過來,其中就有這本《滿井遊記》。時日一久,連卑下也忘記還了,就放在我這大營裏蒙塵了!”

應旭高挑了眉毛興味盎然,“就是那個一晚上踽踽跟著倭人數百裏,最後將倭人盡數斬殺於羊角泮的裴青嗎?我是聞名已久,奈何總是緣慳一見,沒想到他對於這類文人的文章還如此喜愛,且不乏真知灼見。”

他翻動著手中的紙張,一時談興頗濃,“……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鱗,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這一句旁邊的批注語是——健若沒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字字珠璣且顏筋柳骨,真真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儒將啊!”

對於裴青這位手下第一愛將,魏勉自是得意,“王爺,不是我為自家人吹噓,小子人長得精神,手上功夫也不錯,腹中自有錦繡璇璣。這幾年青州左衛的布防都是他跟著我身邊的幕僚們斟酌著定下的,要不是太過年輕資歷不夠,便是千戶也當得的!只是不巧,今夜恰逢他值守巡營,要不然給您召來見一見就知道了!”

不能馬上見到本人,應旭心裏也有些遺憾。重新把遊記拿在手中道:“那你就跟裴青說一聲,這本書我拿去研讀一二,回頭再給他還回來!” 魏勉連連謙道不敢,這才小心開囗問道其來意。

應旭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幾步,雍容背了手看向窗外天際的一道殘月,肅顏道:“自我治理東南海防以來,可以說是處處制肘舉步維艱,朝中、地方、軍中、民眾之間千絲萬縷,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怕你笑話,這幾年我連做夢都在想怎麽根治這塊痼疾。今天到你這裏來,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下一盤大棋。怎麽樣,魏指揮使可有膽量和我一起同作下棋人如何?”

秦王應旭從不當著將領擺親王的架子稱孤稱王,即使是與普通的兵士交談也能讓對方感受到尊重,這便是他的一項極令人稱許的本事。魏勉跟這位王爺打過幾回交道,自然知道這位天潢貴胄的脾性,連忙躬身應諾。

應旭的眼眸自然更加和煦了,招呼著人近前來。魏勉擡眼一看,卻見往日熟悉的大營內間裏不知何時布置起一個巨大的沙盤,盤中山石河流,城鎮碉壘標注得清無比,各處布防都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