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地牢(第2/2頁)

詹維的左眼皮輕輕地抖動了一下,卻仍舊不語。

裴青卻毫不在意,仿若閑庭信步般走到鐵床邊,搬起一把掉了漆的木椅子坐下,然後拿起鐵刷子極舒緩極認真地在厚實的鐵面板上擦拭起來,不一會功夫,就勾畫出一道接一道的整齊紋路。

刷子與鐵床之間的摩擦,發出刺耳的令人牙齒發酸頭皮發緊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仿若沒有盡頭。半刻鐘、一刻鐘之後,詹維綁縛得緊緊的胳膊在繩下開始大幅度的扭動,大概是想甩掉近在耳邊卻深入骨子的噪音。手背上青筋墳起,抑或是想緊緊地捂住耳朵卻又無能為力。

幾個衛士眉眼未動依舊站得筆直,裴青也旁若無人般專注,好似在彈奏一首極動聽極悅耳的曲子。宮商角徵羽,一板、一眼、一撇、一捺都極具章法。看他這架勢,大有把這張鐵床整個磨穿的勁頭。

詹維呼吸都沉重了幾分,額際上青色的血管暴起幾欲昏厥。當一滴汗水順著鼻尖徐徐滑落在地上時,他虛弱至極地開口道:“莫使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了,你們想知道什麽?”

裴青將鐵刷子舉在眼前仔細端詳,似乎這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無上美玉一般,伸出指尖彈除上面沾附的鐵屑後才緩道:“詹兄說錯了,這些怎麽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呢?俗語說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不管什麽手段,只要管用就成。”

裴青低垂了眉眼,在昏暗的燈光下更顯得姿容昳麗,“我們一行人去逮捕你時,遠遠就看見你的屋子孤懸在大營的西南角。我就奇怪了,那屋子不但出行不便還光線陰暗潮濕臨近茅廁,所有的門窗都糊了雙層的高麗紙,其實以你的身份根本用不著住這麽差的屋子。“

看著詹維緊閉雙目,裴青呵呵一聲輕笑,細長的鳳眼幾乎眯成了一線,“我就問了帶路的兵士,他說你一年四季連夏天都是這般緊閉門戶,很多人都以為這是你的怪癖,也惹得別人更加不愛與你結交!這卻讓我想起昔年我曾讀過一本地方志,書裏說沈陽府周邊有個叫遼河口的地方,那裏的人久居深山老林,除了必要的鍋具和農具,家中都甚少有鐵器。”

裴青身形微沉,“新任的縣令有些奇怪,派人去查看後才知道,因為那裏的人自小就聽不得鐵器摩擦的咯吱聲音,聽到之後輕者會頭皮發麻肌膚寒冷,重者會身體寒顫難受至極甚至會立時昏倒在地。呵呵,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這世上竟還有如此古怪缺陷之人。我若沒有記錯的話,你的上峰說過你的家鄉好似就是遼河口吧!“

詹維擡眼望著眼前身材勁瘦頎長眉眼精致甚至可以入畫的青年,心裏卻冒起幾絲寒意,卻是沒想到這人連這種隱密事都知曉,驀地就覺這人仿佛地獄羅刹般可惡。卻見那人輕舒一口氣斜斜靠在椅子上,姿態閑逸自在。似乎是在春花三月裏,正與知交好友在桃梨花樹下品茗,而不是在這肮臟潮濕的地牢裏,面對著桀驁不馴的犯人。

正恍神間,就聽裴青幽幽一嘆,“詹兄還錯了一點,不是我們想知道什麽,而是你都做了些什麽。你覺得哪些事情可以說說,我們就聽聽好了,反正我們才殺了辛利小五郎和他的兒子阿知拔都,想來現在一時半會兒他們是不會有空重新到陸上一遊的!”

地牢墻壁上懸掛著的壺形粗瓷燈爆了一下燈花,詹維重重冷哼了一聲:“是我時運不濟,落在你們的手裏我認栽。我和晏超是同鄉,家裏都窮得叮當響,迫不得已才進了軍營當了兵。外頭有人高價收購軍中消息,晏超負責搜集,我負責遞送。”

擡眼看到旁邊做筆錄的人手下的字寫得飛快,詹維從牙縫裏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繼續道:“只要那邊采用,一條就是五兩銀子,格外重要的就要另外加價,我和晏超從來都是五五對半開。今年過年時,我和晏超為了分成一事大吵了一架。他仗著比我多讀了幾天書,多認得幾個字,堅持要三七開,要不然就要出首告發我。”

詹維神色閃過一道狠厲,“因為對外聯系之人一直都是我,他從來沒有露過面。憑什麽?我冒得風險最大,得到的卻最少,我一怒之下就殺了他!又怕事後追查,就將他偽成自縊的模樣。”

裴青微微一皺眉,這番說詞合情合理,有起因動機,有細節過程,一切都順理成章。但是為什麽心裏直覺有地方不對——似乎是太順利了些!

不對,事態反常即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