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地牢

一行人急匆匆走過時, 迎面而來的寒氣激揚起了眾人身上皂青色的羊毛大氅,像是雪地裏豎起的一道道鼓起的旗幟。有普通的軍士見了, 知道這是指揮使大人和他的衛士們經過,趕緊遠遠的避開。

打開地下所設的牢房時, 一股潮冷土腥氣息讓魏勉不自覺地捂了下鼻子。隨即反應過來,不過是有段時日沒有下到這裏了, 怎麽就覺得這牢房陰暗逼仄, 氣味腐臭難聞了?難道年歲大了, 心志也跟著軟和了?舔著刀尖過活的人怎能心思散亂?

真真是矯情,魏勉在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

地牢裏,青州左衛前營小旗詹維被五花大綁地固定在生了苔蘚的臟汙墻面上。頭發蓬亂血跡四濺, 綻著白色棉絮花的衣衫破爛地懸在腰際上,半赤著的身子已經難見一塊好皮子了。

魏勉回頭一看裴青的左臂上也纏了一道白布,幾個跟著去的衛士也多少受了傷, 雖然算不上狼狽可也算不上精神。不禁皺眉問道:“怎麽都掛了彩?”

裴青低頭回話:“都是卑職的錯,一時急於將他拿下,好問出晏總旗的死因,不想這詹維知道事情敗露, 竟然破罐子破摔, 渾不要命一頓搏殺。奉了大人的鈞令,為拿到活口我們都不敢下死手。結果反而是我們一行人都掛了彩,才將這家夥拿下!”

魏勉有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年歲越大越發古板, 行事一點都不知道變通, 你們的性命金貴,還是這罪人的性命金貴?他死了,我們只不過就是要多花費些功夫去查證,怎麽能由著性子跟他一般見識!”

邊嗔罵邊走進了詹維的身邊,眯著眼睛細細打量。

卻不料綁得緊緊的人突然仰起頭,鼓著腮幫子猛地唾了一口唾沫過來。魏勉抹掉臉上的沫子緩緩擡起頭,在陰影裏裂開了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然後猛地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進了面前之人裸露的傷口裏。

詹維疼得直抽冷氣,牙齒咬得咯吱響,臉上的冷汗像斷線似地往下淌,卻只是瞪大了眼睛氣喘如牛般一言不發地緊盯著眾人。

魏勉抽回手指,拿了一方素白手帕擦拭著血跡,面上卻浮現出激賞之色,“好,好!有骨氣,我敬你是條漢子!孩兒們,去把咱們看家底的好東西拿出來,也讓這位英雄見識一下!”幾個衛士躬身應諾,從裏間擡出一張小鐵床,又將一鍋滾燙的開水放置在一邊,然後又把一只巴掌大的短柄鐵刷子放在鐵床上。

見詹維驚疑不定地望著,魏勉叉著腰哈哈一笑:“沒見過這般排場吧?我來告訴你,這套家夥事名字叫涮洗。等會這幾個人親自服侍你洗個幹幹凈凈的澡,先要將你脫光衣服按在鐵床上,再用滾燙的開水澆在你的身上,然後趁熱用釘滿鐵釘的鐵刷子在燙過的部位用力刷洗。”

魏勉本就是個混不吝的性子,為這個軍中內奸牙梆子連連上火,好些日子都不得安生。陰仄仄地一笑道:“……刷到露出幹幹凈凈的白骨,一條條的血肉整整齊齊脫落,最後直到你死去時除了腦袋和軀幹,雙手雙腳都是極漂亮的骨架子。當然,你不願這幫孩子服侍你洗澡,就直截了當地把你做的事交代清白就是了!”

詹維木楞楞地呆怔了一會兒,猛然反應過來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不由須發箕張眉眼欲裂,嘶聲怒吼道:“你們是錦衣衛!堂堂正三品青州左衛指揮使竟然是錦衣衛!真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們這群朝廷的鷹犬,殺了我吧,自會有人為我報仇的!”

魏勉一腳踹在詹維的胸腹上,發狠道:“呵,還真當自己是節烈義士了!不知是誰泄露了軍中的機密,讓倭人長驅直入致使百姓塗炭?不知是誰勒殺了大營裏的同僚,讓人家失了家裏的頂梁柱成了孤兒寡母?咱們錦衣衛的名聲是不中聽,咱們的確是朝廷的鷹犬,可也比你這膽敢勾結倭人謀算咱錦繡江山的奸人強!”

一抹鮮血從詹維的嘴角噴出,他急劇地喘息一陣後,幹脆閉了眼睛把頭扭在一邊沉默不語,任是魏勉如何誘哄脅迫如何暴跳如雷都自巍然不動,這副油鹽不進的姿態更加讓人激怒。

裴青一把攔住將近失控的魏勉,躬身勸道:“大人,今日您也累了大半天了,不若此處就交給我好了!”

魏勉自上了歲數後就注重養生之術,明白自己今日不該妄自動了肝火,心口處的舊傷已經在隱隱作痛。於是輕微點頭,邊披大氅邊自嘲,“我平生最見不得這種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滿口的仁義道德一雙眼睛進不得半點沙子的模樣,輪到他自個的時候便是男盜女娼也是使得的。”

詹維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卻終究沒有睜開眼睛。

送走了憤憤不平的魏勉,裴青站在一邊不由失笑道:“我可有日子沒有看到大人動這麽大的火氣了,詹兄也是好本事!不過話說回來,詹兄昨晚漏夜殺人,也沒想到咱們有本事這麽快就站上門去將你緝拿歸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