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 十 章 風情

臥房落地屏風前燃著一只繪了如意雲蝠紋的銅爐子, 不時有燒得暗紅的銀炭在檐口處閃爍一下火苗。大迎窗前的炕桌上放著的一盆盛放的水仙, 大概因為照料的人精心, 瑩白的花朵開得典雅秀麗,葉色挺拔翠綠,滿室清香撲鼻。

荔枝和蓮霧正忙亂著收拾著行李,要帶走的家什、這段時日新添置的衣物、姑娘要帶給廣州閨閣朋友們的禮物,林林總總的堆了半個炕頭。兩個大丫頭看見有個陌生男子進來時都是一驚, 旋即明了這便是未來的姑爺了,連忙矮身行禮。

傅百善顧不得其他, 幾步上前打開小巧的黃花梨鏤雕鳳穿牡丹紋寶座鏡台,將最下層的妝盒拿出來,大紅緞子面上卻是一副赤金嵌多寶瓔珞項圈。她憨憨地將項圈遞過去道:“我也不愛戴這些, 這個還是我小時候戴過的, 今兒就送與你了, 可不許再說沒給你留念想了!”

荔枝驚得幾乎要叫出來,這不是明目張膽的私相授受嗎?姑娘的膽子也忒大了,要是太太知道了可怎麽得了?正待出言相詢, 胳膊肘就被身旁的蓮霧一撞, 然後就連拉帶拽地拖出了房門。

蓮霧悶著頭小聲笑道:“姐姐也太老實了, 那位公子能夠登堂入室,定是得到了太太的許可。姑娘就要回廣州了,就讓兩個人在一起說說話, 我們這麽沒眼色地矗在那裏倒讓人討嫌呢!”

屋裏的兩人根本沒注意到丫頭們是什麽時候退下的, 傅百善是天生心大, 裴青則是滿心的意外。

他先前看見那位夏表哥一副癡情的樣子,心頭就有點犯堵。轉眼卻看到珍哥根本沒把那人當回事,連忙把自己即將翻騰的的醋意收好。兩人分別在即,他的本意只是想討要一副針線,或是荷包掛件之類的小東西,留在身邊做個念想以解相思。沒想到這姑娘實誠,嘩啦就把這麽貴重的佩飾取出來了。

傅百善左右瞧了一眼,扯了一塊蜜合色寶相紋的綢布,將項圈連盒子一起包裹好塞過來。大大方方地道:“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你想我時就取出來瞧瞧。”頓了一頓又道:“聽說兵營周圍女妖精多,你可要看管好自個!”

裴青又好氣又好笑,心裏卻幾乎甜出蜜來。說這個丫頭不上心吧,她事事都將自己放在前頭。說上心吧,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將自己領進內室來,根本沒有男女大防的意識,這明顯是不把自己當男人看嘛!

盯著小姑娘看了一會,就見那姑娘敞亮亮毫無心機地望了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清楚地印映著自己那張嚴肅暗沉的臉。裴青不由得單手拄額,啞然失笑。心想算了,反正她歲數還小,以後娶進門了再慢慢地教她……如何解風情!

想了一下從靴筒裏取出一件物事,放在黑漆硬木桌上。傅百善撥開皮鞘,卻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裴青又從另一只靴筒裏取出一把幾乎一模一樣的匕首,在桌上並排放在一起,解釋說道:“有一把是你娘送的,前些日子就是拿它殺了倭人頭領的兒子阿只拔都。另一把是我托青州的老鐵匠用上好的精鋼照著打的,整整費時三個月,前晚上才拿到手。我試了一下也是鋒利無比,正好拿來給你防身用!”

想是自小生在豪富之家,傅百善見慣黃白奢華之物 ,反倒對弓箭刀劍之類的東西更感興趣,這把匕首應該是投其所好的東西了。小姑娘喜滋滋地將新得的匕首細細收好,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妝奩盒裏,先前丫頭們已經收拾好衣物又被亂糟糟地堆在一邊。

走過去將撥亂的衣物重新整理好,裴青有些無奈又有些甜蜜地暗嘆一口氣,這樣一個至情至性不知愁憂的女兒家,定要費些心力仔細呵護在掌心才好! 想到這裏心裏忽然有些泛愁,媳婦兒視金錢如糞土,可是成親之後也不能真的當嶺上白雪。

他算是看出來了,珍哥雖然被帶得皮實,可卻是真正嬌養出來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無不精細。就像今天穿的這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滿繡著八寶如意團花,又用了醬紅色素錦滾邊細細地鑲了衣領袖口,更襯得小姑娘面色雪白如玉,濃眉漆黑若黛。

傅家兩口子為怕這姑娘吃不好,還千裏迢迢地將陳三娘從廣州帶來。這份嬌養功夫,養的人心甘情願,被養的人毫無所覺。想到日昇昌裏自己那單薄的兩千兩存銀,裴青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肩上的壓力有點山大。

屋外有丫頭來請兩人到廳堂去吃飯,紅木拐子龍八仙桌上是京都骨排、炸溜幹黃魚、魚香芋頭球、宮爆雞丁,滑蒸荷葉香菇雞、牛腩牛筋蘿蔔煲,顏色鮮艷異香撲鼻。

宋知春招呼兩個孩子坐下,指著菜肴說:“你多久沒有吃咱們廣州的東西了,快來嘗嘗。陳三娘得知你要來,可是拿出來看家的本事呢!“不待裴青答話,她又有些悵然,“我在那塊地方呆了十來年,人也漸漸習慣了那裏的生活,再變化一下後就覺著不舒坦了,看來真的不比年輕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