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浮春

因著天氣不好, 屋子外頭霧蒙蒙的。角落裏鸚哥綠獅子滾繡球台座上的蠟燭緩緩地冒著幾縷青煙,女傭將食盒裏的東西小心取出來, 一一擺放在桌上後才躬身退了出去。

曾淮秀對著鏡子理了理頭上的金累絲滿地嬌掩鬢,一回首就見方知節怔怔地坐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麽?不由奇怪問道:“怎麽了, 今兒一進來就魂不守舍的,可是遇到什麽為難的事情。跟我說說, 看能不能幫你的忙?”

方知節回過神, 渾不在意地問道:“也沒甚事, 就是想起軍中的幾件雜事沒有處理好因此心煩。對了,才進來時瞧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長得甚是英武威猛, 聽說是你姐姐的客人!”

曾淮秀嬌笑道:“可不是,那位徐直徐大爺為人處事有些稀罕呢!一兩個月才來一回,出手卻極豪闊。我姐姐嘴裏不承認, 心裏卻愛煞了那人,一年到頭春夏秋冬的衣裳都不知裁制了多少件呢!”

方知節依稀只覺得不知在哪裏聽過徐直這個名字,想了半天卻依舊無果,只得甩開思緒回轉心思陪好美嬌娘。

黑漆炕桌上擺著一把祭藍海獸青花酒壺, 方知節提起聞了一下, 精神一震立刻大笑道:“竟是東門裏的浮春酒呢!這酒色白味醇回味幹香,我可是有日子沒喝過了。你們這兒的廚子真是善解人意,每回來都會拿好酒來招待我。把杯子拿過來我今個要喝個痛快, 記著走時提醒我給他打賞幾個碎銀子!”

曾淮秀拿了兩只高腳酒盞過來, “難得你興致這麽高, 我陪你喝一點就是了。不過你今晚要趕回去也不在這裏歇息,還是少喝一點的為好!”

方知節奪了她手裏的杯子,嗔怪道:“你現在是什麽身子還不知道?非要逞強做什麽,日後咱們置辦了自己的宅子,你要喝多少都隨你!”

屋子裏靜了下來,只聽得到燭芯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眼淚忽然就從曾淮秀柔美的臉頰上滑落,她半靠在榻上喃喃自語道:“真有那麽一天嗎?你可別拿話哄我!”

方知節起身拭了她的淚珠,半抱住她嘆息道:“你耐下性子再等半個月,等我把東西都置辦整齊了,就來接你出去。只惟願這回你家媽媽再別坐地起價了,不然把你家男人連骨帶肉賣了,也拿不出富余的銀子了!”

曾淮秀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道:“你這回從哪裏舀來的銀子,你的餉銀只有那麽幾個,五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方知節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邊上聞了一下,才心滿意足地笑道:“反正是來路清白的銀兩,你管那麽多做什麽!來,你倒杯茶與我幹一杯,祝賀咱們早日脫離苦海!”

曾淮秀斜倚在他懷裏,巧笑倩兮情意綿綿地為他斟酒布菜。那浮春酒一般是頭年農歷八、九月釀制,用上等柳條糯為原料,清水洗凈後浸泡半天,撈起濾幹上甑蒸熟。別的東西倒也罷了,就是這釀酒用的水一定要用山泉水。

熟後把米飯倒入竹盤內,冷卻後再放入盛有同等清水的大桶內,邊洗邊下上好酒曲,後倒入甑內濾幹。入缸密封保溫,出酒後倒入大缸內,來年清明前用大座壺煮沸後再入缸密封。陳釀半年後食用,其色淺黃清澈透明,味香爽口後勁十足。

方知節飲盡兩杯後正在暗自回味,面色突地一變,隨即掩飾笑道:“這三蒸三釀的浮春酒真是醉人啊,我才飲了兩杯就感到有些上頭了。你去吩咐一聲,給我的馬多添些幹草,我先在你屋裏歇一覺!”

曾誰秀不疑有他,笑盈盈地出去了。方知節看著女人關上門後,方才從懷裏扯出一塊素色手帕,捂著嘴狠咳了幾聲,那帕子上就憑空有了幾塊黑色的汙血。不由苦笑一聲,“沒曾想都躲在這個窮鄉僻壤了,還有人想要我的性命!”

拿起桌上的祭藍海獸青花酒壺,取下酒蓋又屏息細細聞了一下後嘲諷道:“真是好心思,炮制過的金牛七本就帶有酒味,混在浮春酒裏更不易讓人察覺。這壺酒下去後,人人都當我是醉死的,沒人知道我卻是被毒死的!”

摸索著在腰帶的暗縫處取出幾顆黃豆大小的丸藥,也不管多少一股腦全塞進嘴裏。只覺一陣頭目暈眩,不禁在心裏暗自後悔,那日圍剿倭人時應該向魏琪那丫頭要些解□□防身才是,腰帶上這些在藥堂胡亂配制的清熱散毒的藥丸也不知有無效果。

方知節站起身將壺中的剩酒都倒進了痰盂裏,整了整衣衫打開房門。天氣依舊陰沉,幸好沒有下雪,要不然回去的道可不好走呢!沿著砌了歲寒三友或是鶴鹿同春窗格的月洞門,緩緩地往外面走去。

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心口也開始一抽一抽地絞痛。

方知節知道這是□□上來的反應,其實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平躺下來,再差人快馬到登州請吳老太醫前來醫治自己。可惜金牛七毒性雖慢,毒勁卻大,吳老太醫即便是拿了對症的解藥趕來,自己只怕也是屍首一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