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春(第2/2頁)

寧遠城面對數倍與己之兵力,負隅頑抗長達二十日,兵士器械殆盡城中糧草空絕,宋四耕腹背受創十余處,膝下二子宋知夏、宋知冬盡皆陣亡。直至戰末,宋四耕立於城頭,要北元左都王親口許諾保一城百姓性命才肯開城投降。

左都王慨諾相允。

北元鐵蹄踏進城門時,宋四耕放下配刀解下盔甲,以發覆面躍下七丈高的寧遠城樓。左都王敬其忠義,親為宋氏父子裝殮屍身。

寧錦城守備齊大勝稱:遼東關總兵許思恩戍守邊關數十年,卻因一己之私欺上瞞下,致寧遠城淪失。為掩其罪,更將其罪行推在已歿之人身上,其行當誅其心當誅。

軍報末尾是數位高階將領的親筆畫押,宋四耕被人構陷已成事實。一石激起千層浪,群情奮勇。只是戰場臨陣換將為兵家大忌,今上連下三道斥責折子後許遼東關總兵許思恩帶罪立功。

幾路大軍的星夜馳援下,八月十五中秋月圓時遼東傳來寧遠大捷,八月十九寧錦大捷,邊關將士終於用血肉阻擋了北元鐵蹄。

九月初隨了大捷隊伍進京受賞的除了北元的議和權貴外,還有綿延一裏地的寧遠城陣亡將士的白幡和棺槨。宋氏父子三人的棺木也在其中,原來卻是不知什麽時候宋家的閨女宋知春悄悄出了城,奔波近千裏至遼寧關,親自接了父兄的靈柩回了京城。

將父兄棺木安置在鑼鼓巷,第二天一大早趕在百官上朝前,一身重孝的宋知春擊響了太和門外的登聞鼓。

當著滿朝重臣,十七歲的宋知春毫不怯場。

說到寧遠城軍民一體抗敵,城中房舍百戶存其十,百姓十戶存其一,滿城殘垣斷壁盡余老幼婦孺,有母奠其子,有婦祭其夫,有子哀其父。更兼其父兄陣亡時的慘烈之形狀,更是字字見血句句見骨,聞者莫不掩面淚泣。

宋知春一番泣訴,讓遼東關總兵許思恩這個朝庭二品大員邊關重臣,前腳才出慶功宴後腳就進了詔獄。

今上多加撫慰,給宋家賜下許多金帛,加授宋四耕為昭毅將軍,入太廟。宋知春將賞賜之物盡皆散於其父昔日戰死同袍的眷屬,自己卻騎了匹老馬親送父兄回歸故土,鑼鼓巷宋家至此悄無聲息。每逢朝庭春秋大祭時,有官員去找尋宋氏女,其老宅只余幾個老邁仆傭而已。

昔年宋氏一家蒙冤時,百姓愚魯人言皆言人信皆信,宋府的下人上街買菜時都受盡譏諷,可想而知新逢母喪的宋知春動則得咎行為艱難。世子夫人李氏的父親也是邊關武將出身,見之不免兔死狐悲心生惻隱,悄悄喚來身邊得用的嬤嬤不時幫襯宋家一二,支撐宋家過了最難的一段時日。就是這一時的善緣,讓從不人通消息的宋知春不管在哪裏落腳都會打發人送來書信和節禮。

李氏昔日想起這宋知春的灑脫,都不由心生向往。

那場禍事之後,宋知春與她自幼訂下的夫婿一路南下,走過不知多少村鎮,看過不知多少風景,去年他們夫妻倆想是到了哪個海邊小鎮,隨書信捎回的除了有魚鱉海產幹貝之外還有幾個大如簸箕的海螺。

李氏打定主意,向張夫人輕聲道:“娘,這宋氏我們知根知底性情爽直,為人仁義又頗有俠風。我們向她推心置腹,把小囡囡托付於她,她定會不負所托。”

張夫人心裏已經肯了,卻終究有些猶疑,道:“我記著這宋知春比你小兩歲,不知她現下有幾個孩兒在膝下?”這卻是要細加探聽宋知春的近況了。

李氏遲疑了一下才道:“聽聞年輕時在戰場上傷了身子,宋氏現在都還未有子嗣。”

張夫人聞言眼前一亮,遂即有些面赧。都是有難處的人,何苦往人家心口戳刀子。忙坐直身子和李氏細細商量該派誰去送,在那宋知春面前又怎樣述說。兩婆媳直到天邊蒙亮細議妥當後,李氏才捧了張夫人給的一個紫檀嵌百寶嬰戲圖的首飾匣子退出了澄心堂。

李氏回了侯府東院,靠在酸枝雙拼鑲癭木的小圓桌幾旁感到額頭青筋直跳,也顧不上歇著打開紫檀首飾匣子,卻是一整套紅寶赤金頭面。紅寶火彩甚好,個頂個的有指尖大小,金頭面下又細細地壓了兩千兩銀票。

李氏嘆了口氣,想起枉死的安姐,復又嘆口氣。

站起身子打開雙門頂櫃黑漆嵌鏍鈿大衣櫃,仔細翻揀出一套赤金嵌多寶瓔珞項圈並一對赤金鑲珠纏枝蓮紋的扁鐲,又把兒子留哥兒小時用的一套銀碗筷和冒哥兒戴過的一副銀制絞絲手釧腳釧放在一起,用了平日少用的一個朱漆描紅漆細玢木妝奩盒細細裝了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