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皇帝走後,霍時英總覺的心裏像紮了一根刺,讓她坐立難安,熬了一天,轉日安排好營中的事務,中午啟程往京城趕去。

入夜之後趕回京城一路往城東奔去,巷子口停了一輛印著裕王府私徽的馬車,霍時英心裏一淩,提韁沖進巷子,周展的門口還停著一輛馬車,霍時英遠遠的勒住馬頭,心一直沉到底,她沒想到皇上的動作竟然這麽快。

霍時英放開韁繩,任由馬踱步走到跟前,她下馬,一步步走上台階,動作很慢,和裏面出來的一個人迎面碰上,看見那人的瞬間她邁上最後一節台階的腳如何也擡不起來了,整顆心徹底落到了谷底。

出來的人是韓棠,他是韓家出事後唯一一個沒有受到牽連的人,他依然在朝,她和霍時英有著不錯的私交,他欠著皇上莫大的人情,他的學識淵博,他的口才也不錯,他是唯一一個最合適的人選,看見他霍時英就知道生命中一些她渴盼的東西將最終離她遠去,而且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去追尋。

霍時英不知道她此時的眼中泛起了淚光,她在面對人生最慘烈的境遇時從眼裏流出來的都是血,但這一刻她的眼中泛起了水光。

她連走進那個院子的力氣都沒有了,沉默的轉身坐到了門口的台階上。

“時英。”韓棠的語氣裏帶著心虛的底氣不足,就在剛才他剛剛才用用激辯的口才,說服或者愚弄了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男人,可是轉瞬間他就感覺到了語言的無力。

霍時英低垂著頭,兩滴水滴落在石階上,暗夜裏沒有人看見,很久後她轉仰起臉,對著韓棠道:“韓棠其實你如今於其深陷在京城這潭泥藻裏左右不是,還不如走遠一些,出去歷練幾年再回來說不定就又是一番局面了。”

韓棠萬萬想不到霍時英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跟他說這個,他先是震驚後又羞愧,他站在她的身旁明明高她出許多,卻驟然覺得自己矮下去了幾分,他出神了半晌,然後說:“時英我愧對你的真心相交。”說完他整衣舉手過頭向她深深的一彎腰:“多謝!”

韓棠蹬車而去,霍時英沉默的看著,不言不動,看著他的馬車遠去,仿佛要在那裏坐到天荒地老。

身後再次響起腳步聲,最後那人停在她的身後,霍時英回頭,周展穿戴的整齊,手裏提著他來時的那個包袱,霍時英輕聲問他:“你也要走了?”

周展高大的身影縮成一個佝僂的模樣他很困難的點點頭。

霍時英道:“如果我說,請你留下來再等我一些時日,我定能帶著你脫身遠走呐?”

周展的嘴唇幾次蠕動,霍時英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可他最後還是說:“韓大人說的對,我不能耽誤了你,田間地頭的日子只會埋沒了你。”

霍時英的一身血液瞬間涼透,她狠狠的閉上眼睛,口裏溢出一聲長嘆:“周展啊……”

德生叫來一輛馬車,周展最後看了一眼霍時英轉身蹬上車,霍時英最後到底還是站了起來走過去隔著車門問他:“你們這半夜的要去哪裏?”

周展無顏對她看著腳下道:“我們打算先到北城找家客棧投宿,明日就出城返鄉去。”

霍時英扶著車門說:“明日先別急著走,我讓人給你們送些銀子去。”

周展豁然擡頭,他眼睛通紅,大張著嘴呼吸困難,他激動而憤慨說:“時英你怎麽那麽傻,我做了多年戲子身上怎麽可能無一份貼己,你怎麽能不知道這個行當的汙糟。”他激動的大吼:“我是收了人家的銀錢來騙你的!”

霍時英眼裏毫無驚容,她看著他平靜的點點頭:“我知道。”

周展哽咽:“就連,就連你那次在巷子裏遇見我,也是我們安排好的,你看我就是這麽一個汙穢的人,不值得你……”

霍時英扶著車門打斷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蔣玥童。”她看著他眼裏坦蕩的如純凈的湖面:“別這麽糟踐自己,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她最後這樣說,周展望著她淚水奪眶而出,他猛然抓住門框似乎想奪門而出,但霍時英沒有給他機會,緩慢而堅決的關上了車門,她已經贈與他最大的坦蕩和寬容,但他卻始終少了一份信任和堅持。

霍時英埋頭關上車門,靜立當地,目送著他們簡陋的篷車出了巷口遠去,她低頭攤開手掌又握緊,什麽也沒抓住。

再轉過身來,霍真和王妃立在階上,不知看了她多久,霍真面目僵硬,目中藏住了多少深沉,王妃卻是目有哀淒,她袍袖微動,似乎想觸碰霍時英傳遞給她一些安慰,但她們卻隔著觸手不及的距離。

霍時英從他們身前穿過,沒有多望他們一眼。

院子裏景物依舊卻在一夜間物是人非,那把她經常躺在上面的搖椅,在微風裏“咯吱,咯吱”的搖晃著,那聲音在如此暗夜裏聽起來格外的淒涼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