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東營口子鎮位於帝國整個版圖的最西邊,這個鎮東西橫貫就一條街,人口不過五百,如果站在五十裏外的關仁山頂上往下看,它只有芝麻綠豆那麽大一點,但神奇的是它就是芝麻綠豆那麽大一點卻也在帝國版圖上占了那麽一丁點的地方,因為在它東邊五十裏的關仁山裏有著一個巨大的金礦。

霍時英在東營口子鎮上有一棟房子,一個四方小院,三間泥胚房,院子裏有一口井,她這院子最值錢的就是那口井,整個東營口子鎮只有兩口井,一口在從東邊鎮子口,還有一口就是霍時英院子裏這口,三年前霍真派的人比她來的還快,在這給她蓋了房子挖了井,一下子讓她躍居成為東營口子鎮最有錢的富戶。

鎮子的遠處就是大戈壁,這裏一年四季幾乎見不到綠色,陽春三月的清晨屋檐下依然垂掛著冰淩子,霍時英躺在床上,聽著東屋裏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一會房門打開,再是一陣腳步聲走到她的窗跟地下,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娘,你起來了沒有,我要上學堂了。”

霍時英掀開被子下炕,穿著衣服回:“起來了,東俊你先別忙,等我一起吃了早飯再去。”

東俊是霍時英來這第一年領養的一個孩子,那年礦山塌方,霍時英和鎮上的青壯勞力去救人,挖出來五十具屍體,更多的人被埋在山裏找不出來。

那天霍時英累從半夜一直挖到第二天中午,累得嘴唇幹裂,虎口出血,轉頭間就在廣場上成堆嚎哭的人群中看見了一個小孩,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一身破衣爛衫衣不遮體,常年營養不足四肢像面條卻挺著一個大肚子,倒是一雙眼睛襯在一張小臉上烏黑而碩大,守著兩具屍體不哭不鬧。

霍時英觀察了他很久,從正午到晚上,那孩子站著一動不動,別人家有親屬的都熬不住日頭把人拉回去葬了,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裏似乎要站到天荒地老。

霍時英覺得她和這孩子應該有點緣分,這裏有無數的孤兒寡母但是不哭的孩子她還沒見過,於是半夜的時候她終於走過去蹲在孩子的面前問他:“我把你父母安葬了,你願意跟我回家做我的兒子嗎?”

孩子一雙黝黑的大眼睛看了她半晌問:“我給你做兒子,你給我饃饃吃嗎?”

霍時英笑了,她點點頭又帶著幾分嚴厲的道:“但是做了我的兒子,就必須是我的兒子,不管你以前姓什麽,叫什麽是誰的兒子爹娘是什麽人都要統統忘掉做得到嗎?”

小孩低頭看了看地上兩具肮臟的面目模糊的屍體,擡頭道:“行!”

於是霍時英就花錢買了一塊地,又雇人體面的葬了那兩具屍體,把小孩帶回了家。

她不管那孩子原來叫什麽名字,從那以後就叫他霍東俊,她整整把東俊摟在懷裏睡了一年才終於把小孩捂熱了,後來東俊終於有一天叫了她一聲娘,再後來她守著這個孩子日子就這麽過了下去。

霍時英穿好衣服出來,東俊正坐在院子裏的小板凳上等她,看她出來廚娘提出熱水往屋檐下的兩個並排放著的盆架上到上熱水。

霍時英走過去,東俊也跟了過來,母子兩並肩站在一處,彎腰濕臉,打胰子,再彎腰一陣撲棱,一起起身拽過布巾擦幹凈,最後把布巾一起往盆裏一扔轉身就走,動作那叫一個一模一樣。

廚娘出來收拾,東俊跟著霍時英回屋,霍時英從妝台上拿了油膏給自己抹上,又轉過來給東俊臉上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油膏是二百裏外蘭城的商號裏買來的,霍時英每天都往東俊的臉上擦,鎮上所有孩子的臉上都是黝漆麻黑常年幹裂而東俊卻永遠是最整潔白凈的一個。

收拾完母子兩一起去堂屋吃早飯,飯桌上擺著豆漿油餅,看著簡陋但在這東營口鎮卻是最奢侈的了,東營口鎮只有一家豆腐坊,整個鎮子也只有霍家能天天早上去打一小桶豆漿。

這些年霍時英不余遺力的喂東俊,當年那個面條一樣的小孩終於慢慢的抽條長開了,現在有她胸口高,初初有了一點少年人的模樣,霍時英把他帶回家的時候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現在看了大概是個七八歲的模樣。

吃了早飯,東俊自己回房拿了書包,霍時英把他送到院門口,天氣還冷,霍時英還給他穿著穿了一身茄色狐皮襖子,又把一頂狐皮帽子扣在他頭上,霍時英給他理了理領口道:“今天跟先生說一下,就上半天學吧,下午你秦伯伯可能就要到了。”

東俊規規矩矩的站在跟前,任由著霍時英擺弄回道:“我知道,前兩天你就說過了。”

霍時英怕他嫌自己啰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去吧。”

東俊出了門又回頭看了一眼說:“娘,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