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周展是個踏實會過日子的人,他的話不多,會做飯,會幹農活,就連縫補漿洗之類的活計他也都做得很好,一個小院子被他搭上葡萄架,還批出一小塊地種了一些小蔥,青菜之類的東西。

霍時英覺得他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一個踏實木訥的人,這很符合她計劃的田間地頭的生活,六月,她往軍部遞交了一份辭呈。

辭呈遞上去三天後霍真把霍時英召回了家,霍時英連夜趕回一身風塵,霍真從最初的憤怒然後克制到最後又悲傷無奈一夜輾轉,等到見到風塵仆仆的霍時英時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大清早霍時英一腳踏進前廳,就看見沐浴在晨光中愁眉不展的霍真,這是一張不可避免的沖突,她早有預料,她走過去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家仆上來奉茶,她端起來狠狠的灌了一口,父女兩半天都沒人說一句話。

後來霍真說:“你要知道,我就是最荒唐的時候也不敢去碰戲子之流的汙糟東西。”

霍時英默默的坐著,很久之後才道:“他不一樣。”

“哈!他不一樣?”霍真似乎一下子被她的這句話點著了火線,瞬間就炸了:“一個下九流的東西,從那種地方長出來了還能有什麽好東西!”

霍真暴怒的大吼,霍時英只是悲哀的看著他,然後無奈的道:“他也是個人。”

霍真再次嘩然大怒:“他也是個人?人還分三六九等呐,你知不知道你說這話有多幼稚。”

霍真看過來的眼神幾乎是鄙視的,霍時英卻毫不退縮的擡頭迎視著他,從頭至尾冷靜的近乎冷漠,一字一句的道:“我知道,但我也是一個人,我十六歲祖父才給我賜字,他叫我安生。”

安生二字一出口,霍真瞬間呆愣,他頹廢的跌坐回椅子裏,霍時英卻不想再多說什麽,起身往外走去。

“你選個什麽人不行?為什麽非要選個那樣的人不可?”霍真望著她逆光的背影,喃喃問道。

霍時英頓住腳步,微微側頭道:“我要是不選他,他會放我走嗎?你會放我走嗎?”

霍真無力的閉上眼睛:“我只是想把最好的給你,做父親的其實最後就只剩這點心思罷了。”

霍時英保持著一個不回頭的姿勢張了張嘴,她其實想說:你給的卻不是我想要的。但她又覺得說了也沒有什麽意義,最終也還是什麽都沒說,走了出去。

霍時英的辭呈遞上去後如泥牛入海,了無音信,她也不急不躁一個月往上遞一封,至於周展這邊自從上次兩人說開以後,霍時英就再無下文,他也沒催過她,兩人自那以後關系也沒突飛猛進,霍時英還是偶爾去吃個飯,坐坐就走,周展是個老實人,除了對霍時英親近一些,笑的多了一些,卻一直都不敢直呼她的名字,兩人處的相敬如賓到有點細水長流的意思。

九月,第一場秋雨過後山裏的氣溫驟降,霍時英第三次遞上辭呈後的半個月宮裏忽然給她送來了一樣東西,一幅一丈見方的畫卷,畫上是一望無邊草原,蒿草茂密有半人高,兩人兩騎齊頭並進縱馬奔馳,畫卷寫意,張揚而奔放的激情撲面而來,畫中一人穿著九爪金龍的帝王服飾,落款處蓋的含章的私印,他在邀請她與他並肩,霍時英看懂了,但看懂了她也就是看看,看過以後就收了起來和皇後那件大麾放在一處壓在箱子最底下。

十月,一場霜降過後山裏真正冷了起來,霍時英的屋子裏升起了火盆,一群新兵蛋子卻還住在帳篷裏每天晚上冷的他們嗷嗷叫,霍時英曾機帶著他們山上山下的操練,水裏來泥裏去的,弄的他們叫苦連天,倒是再沒人抱怨營房糟糕晚上冷了。

這天的頭一夜霍時英抓住了一個營房夜半聚賭,領頭的兩個被罰了五十軍棍,傍晚召集起整個軍營圍觀,正打得熱鬧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噪雜的聲響,台下一幫被憋壞了小子忽然都直勾勾伸著脖子往營門口看。

霍時英轉頭望去,只見山坳轉彎處,正轉出大隊的人馬,蹄聲陣陣夾雜著轆轆的車馬聲,半盞茶的功夫營門口迎來兩隊高頭大馬的侍衛,一輛漆黑的檀木馬車轆轆而來,停在大門口,一幫小子們都看傻了。

霍時英看著福康從車上下來,再轉身迎下一人,一雙白底黑幫的皂靴一腳踏出車門“啪嗒”一聲落在泥地裏。

皇帝穿著常服,但霍時英不敢不去跪迎,她大步下了高台,急步趕到營門口,迎著聖駕毫不含糊“撲通”一聲跪在泥地裏,高呼:“霍時英,恭迎皇上。”

身後跟著大片跪倒的聲音,萬歲之聲震徹山谷,青藍色的長袍在霍時英的眼前停了片刻,然後一晃而過,福康跟著離開,低沉平穩的聲調在她的營房門口響起:“平身吧。”然後開門關門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