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霍時英從營房中沖出來,漢子將將從地上掙紮著站起來,他一把扣住霍時英的雙臂吼道:“霍時英皇上口諭,命你火速返京!”

霍時英眉頭緊皺,大聲問道:“不是皇後的懿旨嗎?”

來人面上一頓,聲線急轉直下:“皇後已經傳不了旨意了,是皇上代傳的。”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卷軸塞到她手裏。

霍時英火速展開卷軸,白底絹布上五個工整的小楷:“臨終一別。”下面加蓋著皇後的私印。

霍時英一眼掃完,刷的一聲收了懿旨,一把揣進懷裏,牽過馬韁繩飛躍上馬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不過瞬間,“喝”的一聲急速奔馳而去。

眼看著她的身影就要轉過山道,傳旨侍衛才忽然反應過來,撒腿朝著她追過去,高聲大呼:“五十裏外的周莊有人接應,霍時英你要去換馬!”漢子的吼聲還在山谷裏回蕩,霍時英已經不見了人影。

霍時英在山道上狂奔,馬是一匹良駒但她沒有時間和它磨合,山道狹窄道路泥濘,一路幾次差點從路邊沖出去,全靠她嫻熟的騎術堪堪避過。

從軍營一直跑到周莊,身下的戰馬汗出如漿,已經力竭,霍時英不減速度,從馬上飛撲而下,兩步跑到道旁接應的馬匹跟前,原來的戰馬借著沖勢又跑出去兩丈遠,忽然長嘶一聲,前腿折地倒在地上。

霍時英來不及看一眼,飛身上馬繼續狂奔而去,她在山道上放馬奔馳出在平原上的速度,馬股被她抽的鮮血淋淋,從正午時分一直狂奔到月上中天,中途換了兩次馬,馬歇人不歇,一路沖回京城。

皇城的西大門,夜深依然為她一個人洞開,守城的兵將見她遠遠而來,皆肅穆而立,霍時英卻來不及看一眼,飛馳穿門而過。

西城街道上了無人煙,霍時英策馬狂奔,她是在赴一個將死之人的臨終一別之約,從道義上前面就是龍潭虎穴她都要闖進去,所以她往前沖的義無反顧。

皇宮的西門大開,掖庭的護軍值守門前,門外一片燈火通明,霍時英從漆黑的街頭沖出,振聲高呼:“霍時英奉旨回京!”

門內響起一聲雄厚的呼應:“都虞候,霍時英奉旨回京。”

裏面話音落地,霍時英已經如離弦之箭沖進大門,身下的戰馬在她韁繩驟然一收之下,轟然倒地。

將將站穩,暗影裏忽然竄出一道暗紅色的身影,福康張口就道:“霍時英!快去雍和宮,快去!”

福康親自迎出來,霍時英馬上知道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緊張或者更加的不堪,她瞥了一眼福康,忽然把長袍下擺撩起來別在腰帶上,猛一提氣飛奔而去。

從勤政殿的後面穿過去,再過了懿章門後面就是雍和宮,這一路暗影重重,過了勤政殿,忽然一路侍衛夾道而立,今夜皇宮戒嚴了,霍時英狂奔的兩耳生風,她忽然朝著一旁侍衛大喊:“拜托兄弟們,給我往裏通傳一下!”

年輕的侍衛們一臉木楞,忽然一個聲音在寂靜的宮道上響起:“都虞候,霍時英到!”

接著一聲接著一聲,鏗鏘的呼聲被一層層的傳遞,直達雍和宮的上空,雍和宮的內殿裏,聲音穿過人墻傳到巨大的床榻上,床上正艱難喘息的女人,忽然一震,擡手直指殿門。

霍時英一路暢通無阻的一腳踏入雍和宮的內殿,殿內人影綽綽,似乎有個威嚴的女聲在她一腳踏進去的時候跟她說了一句話,她沒有分出精力去看,她的眼睛找到大床的方向,穿過人墻走了過去,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的急迫或者是執著,可能是可憐那個床榻上的女人,也可能是她終於為她的執著所震撼。

屋內鴉雀無聲,姬玉小聲的對著皇後說:“娘娘,都虞候來了。”

床上的女人激動的猛然一挺身,姬玉趕緊扶好她,她已經說不出話了,長發垂肩,人已經瘦得脫了相,朝著霍時英伸出枯瘦的雙手。

霍時英在床前跪倒,握著她的手道:“娘娘,我來了。”

皇後已經說不出話了,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恐怖,面孔憋成青黑色,喉嚨裏“呵呵”的響著,霍時英默默的看著她,她的雙眼忽然暴睜,眼珠凸出,她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喉嚨裏“呵呵”作響,抓著霍時英的雙手瘋狂的抓撓,從她的手臂到手背上挖出一道道鮮血淋淋的血肉,她淒厲狠絕的望著她,就是不願意咽下最後一口氣。

霍時英無聲嘆息一聲,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然後站起身再鄭重的拜倒在地,伏地對上面的女人道:“娘娘,您放心吧,臣答應您了。”

君子一諾,萬死不回,此後承嗣一生安危,霍時英定會豁出性命維護。

床上的女人哽咽,霍時英再擡起頭時候,就見她定定看著她目中充滿哀傷,眼裏流出兩行淚水,她還是朝她伸著手,霍時英再次握住她,一手摟著她的肩放她躺回床榻上,還沒躺回去她就在她的懷裏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最後一刻她的面目並不猙獰,最後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虛幻仿佛在透過她看的是別的人,嘴角帶著一點點笑意,安寧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