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霍時英在醒來後的第三天,杵著一根自己做的簡易拐杖,下車了。

車隊行至正午,在一片地勢開闊的原野上紮營停了下來,他們這一路行來,龐大的儀仗隊伍一直沿著官道行走,每過一地當地的官員皆會出城十裏接駕,姿態排場是相當的夠的,但皇帝似乎是個相當的低調的人,每每過城而不入,接見官員也是相當簡單的走個過場,一路行來絕不擾民。從沒在一個地方多做停留,所以這一路雖然他們走的很慢,但還不是很離譜,一天至少能行個七八十裏的路。

霍時英一大早讓高嬤嬤把自己收拾的幹幹凈凈的,中午等到車隊一停下來,自己就下車去了,高嬤嬤坐在車門門口臉上猶猶豫豫,霍時英轉身對她道:“您不必下來,我自己可以的。”

高嬤嬤為難的看著她:“你行嗎?”

霍時英笑了笑,架拐杖單腳跳出去一步,穩穩的站住,然後回身把車門關上道:“您放心吧。”

霍時英回身站在車邊望著遠處的田野深呼出一口氣。

“將軍。”旁邊忽然就冒出一個聲音,霍時英扭過頭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就站在她身後。

霍時英扭頭看著他,不吭聲,小太監倒是很鎮靜的彎腰行了一禮:“小人叫穆安,將軍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

霍時英面上的神情寡淡,看了小太監片刻,扭頭走了出去。

曠野裏,炊煙裊裊,白色的帳篷連成片,皇帝的儀仗自是不同一般,霍時英觀察了這幾日總算是弄明白了一個大概,他們這支隊伍應該有兩班後勤保障,大隊正午、傍晚一日紮營兩次,這邊大軍未動,那邊糧草已經先行,兩個後勤保障處輪班,提前就趕到紮營的地點安營紮寨,生火做飯,他們走這幾天不算他們這一主隊,還有前後接應的禁衛軍加起來恐怕有兩萬人不止,卻沒出一點亂子,可見其後勤保障的充足和統領人的協調指揮能力的手段之高。

霍時英一拐一拐的走到一方空地裏,半身歪靠在胳膊下的拐杖上,一身朱紅色的粗布長衫騎兵服飾,站的歪歪斜斜,卻有點大馬金刀的氣勢,馬上成了一景。

遠處,幾輛漆黑的檀木馬車停在空地上,幾個文士打扮的青年人聚在一起,活動著手腳,也在閑談,霍時英的目光掃過去,幾個人顯然也看見她了,他們間的氣氛非常明顯的出現了一種尷尬的僵硬。有人低頭幹咳,有人幹脆不自在的把目光挪的遠遠的,但是也有個不一樣的,那人遠遠的對著霍時英抱拳彎腰行了一禮,非常有教養,禮貌周到的樣子,人也長得身長玉立,面孔秀氣而白凈一身湛藍色的文士服,看起來很順眼,但是這人只是行禮,既不出聲招呼也沒有上前的意思,行禮完了,就從容的轉身去跟一旁的人說話去了,這姿態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霍時英眼角都帶著笑,從容的把目光轉向遠方。人生處處是舞台,她經過整整三代人二十年的鋪墊踏上了另外一個舞台,她這就已經亮相而出了。

“霍將軍!”又是一聲招呼,霍時英扭頭就見耀眼的日光下,韓棠向她走來。

看見他,霍時英眼裏露出一點真實的笑容。

“可還好?”韓棠走到前來就問,就這一句話,少了客套的繁文縟節,顯得親密而真實很多,比之以前對待霍時英要真誠親厚許多。

霍時英揚揚手裏的拐杖,笑了笑回道:“還行。”

韓棠望著她的眼裏帶著擔憂:“可是以後都這般了?”

張揚而生動的笑容出現在霍時英的臉上:“不會,只是麻痹之症,多加活動,慢慢就會活動自如了。”

韓棠這樣的文人,心裏多是彎彎繞繞,一件事情能想到的非常深遠,他沒一下子相信霍時英的話,反而眼中的憂慮更深:“可是實話?你大可不必瞞我,我……實不會害你,霍元帥也是在下敬佩之人。”

霍時英就好笑的拍拍他的肩:“我若想瞞著,大可躲在車裏,還出來現眼不成,再說這種事想瞞也瞞不住的,多謝關心了。”

霍時英放下拍韓棠肩膀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嘴角帶著一點笑意,她發現摒棄了繁文縟節隔出來的距離感,真實的韓棠其實是個實在人,既有文人的心機和世故但也不缺文人的氣節和道德。但是他還是稚嫩的,離著殺戮斷絕,手腕高超甚至心狠手辣的頂級政治人物還有著一段很大的距離,從現階段來說,他只是某種意義上有著平凡良心甚至還有些熱血的……好人罷了。

霍時英拖著半邊麻木的身體越過韓棠走出去,慢慢活動著身體,韓棠不自覺的跟了上去,兩人維持了一段時間的靜默,霍時英邁步艱難,韓棠放慢了腳步配合著她的速度,霍時英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那條殘腿,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走路這件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