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霍時英醒了,頭頂是明黃錦緞的罩頂,地上鋪著厚絨地毯,上面大朵大朵濃艷重彩的富貴牡丹,一頂黃銅九龍鼎爐放在中央,裏面燒著炭火,身旁一格小窗,錦簾撩開,窗上鑲著青色的紗織,她自己就躺在窗戶下面。身上錦被蓋身,身下溫暖柔軟。

“將軍醒啦?”

霍時英艱難的扭過頭,一個中年女子就跪坐在她的腦袋邊上,她皺眉細看那人,端正的跪坐在那裏人,膚色很細膩,白凈,眼角有魚紋,水湖色的罩衫,頭發梳成官髻,配飾非常簡單,一絲不苟的嚴謹。

“這是?……”霍時英張口喉嚨嘶啞。

那女子不慌不忙的挪了挪,一彎腰竟然一手托著霍時英的後腰,一手墊著她的脖子把她支著半坐了起來,她快速的拿過幾個靠枕墊子在她身後,嘴裏回道:“將軍睡了兩天兩夜了,總算是醒了。”

身下有些震動,窗外有樹影馬隊,霍時英很快擦覺到自己是在一輛行駛的馬車中,她疑惑的問那女子:“我這是?……”

“您在龍攆上。”女子很聰慧,半句就知道霍時英的意思,說話不急不緩,吐字清晰,行動間動作雖利索卻不慌張,說話間一碗水已經端到手裏,調羹湊到了霍時英的嘴邊:“將軍兩日不飲不食,肯定渴了,先喝點蜜水潤潤喉。”

她語氣溫柔,臉上的帶著笑容,不熱烈也不刻板,舉手投足所有的動作都恰到好處,她本面目平常,但片刻的接觸就無端讓她的面容在心裏生動鮮活了起來,霍時英不由多看了她兩眼,張嘴喝了水。

喝了兩口,霍時英從她手裏拿過碗自己喝起來,那女子也沒阻止,霍時英把碗裏的蜜水一飲而盡,女子笑眯眯的看著她,眼神寬容而溫柔。

霍時英把碗還給她,問道:“我怎會在此?”

女子把碗接過來,放回到一旁的矮幾上才回道:“將軍,您還不知道皇上微服去了潁昌府觀戰,此時我們已經是在回京的路上了。”

女子三言兩語解釋了現在的狀況,霍時英緩緩靠回去閉目不語,腦子一陣陣的暈眩。車廂裏出現短暫的靜謐,女子望了她片刻,輕聲出聲問:“將軍可覺得哪裏不適?”

霍時英閉著眼睛很久後才聽她低沉而緩慢的道:“我有半邊身子動不了。”

身旁的女子挪動中發出輕微的聲響,霍時英聽見她的聲音鎮定而輕緩:“我去傳卓太醫來。”

一陣珠簾撩動間的細碎聲響後,女子細碎如耳語般的吩咐著什麽人,片刻後身下一頓,馬車停了下來,車外人聲不聞,馬蹄輕微的騷動,大隊人馬有節奏的停了下來,半盞茶的功夫,車門被打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前一人的腳步聲沉穩而有些遲疑,後一人輕微而小心翼翼。

珠簾清脆的晃動,霍時英艱難的要起身,身著明黃錦繡龍袍的年輕皇帝彎腰一腳踏進來,一擡眼望向在床褥上掙紮的霍時英,腳步一頓: “你有傷在身,不必起來行禮……”他有短暫的停頓,然後又道:“免你失儀之責。”說完他讓開半個身體,讓出後面的卓明遠對他道:“明遠,你去給她看看。”

皇帝吩咐完卓明遠,走到一旁矮幾邊的靠椅上席地坐下,卓明遠彎腰對他行了一禮,跪坐到霍時英的臥榻旁。

霍時英被女子扶著靠回靠枕上,卓明遠閉著眼睛給她號脈,半晌後收回手道:“將軍身體當無大礙,離開潁昌府的時候,家師曾教了在下一套行針手法,說若您醒後如有手足麻痹之症,可用此針法施針,將軍平時多配合以練習,麻痹之症當會逐漸消退。”

卓明遠打開隨身的藥箱,拿出一個布包:“在下這就為將軍施針。”

聽了卓明遠的話,霍時英似乎沒有放松的感覺,靠在軟墊上看著卓明遠,淡淡的道:“有勞先生了。”卓明遠向她望過去,對她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卓明遠要給霍時英施針,勢必要脫衣服,雖然隔著中衣,但有皇帝在一旁看著,似乎也是不雅的,可沒人敢吩咐皇帝出去,倒是皇帝比較有眼色,什麽也沒說,自己站起來出去了,這龍攆寬大,前後用珠簾隔開兩間,皇帝就坐到外間去了。

卓明遠扭頭看了個皇帝的背影和晃動的珠簾,再回過頭來的時候,神色平靜,沒說話,剛才的女子幫著霍時英撩開被子,躺平身子。

卓明遠一套針法施完,半個時辰過去了,然後他也沒廢話,留下一張藥方,給一直坐在外面的皇帝行禮後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霍時英躺在床褥上出了一身大汗,疼的渾身虛脫,女子給她收拾又是一番功夫。

等一切都收拾的停當,霍時英再次靠著軟墊坐了起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下巴收緊成一個僵硬的弧度,望著窗外,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