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龐大的儀仗隊伍行了二十多日,終於出了冀州的地界,沿途的土壤漸漸變成紅壤,大片的耕地變成稻田,空氣越來越潮濕,氣溫也在逐漸升高,馬上就要到達渭水了。

這二十多日霍時英每到下午就窩到焦閣老的馬車上,車上也沒有什麽消遣,一張棋盤兩人就混了二十多天。

焦閣老這人活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行事起來多有些乖張和隨性,他不喜修邊幅,霍時英有時候中午過去了他還頭不梳臉不洗的,裹著裘皮打瞌睡,他也不喜歡洗澡,身上倒不是說有多臭,就是總是彌漫著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酸腐氣,他還有消渴症可他就是牙口不好了,也不願意在嘴巴上虧待自己,每頓一碗肉從來不斷,所以他的馬車裏總是燃著一個小炭爐,時時煮著藥,他的馬車上永遠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味道,連貼身伺候他的長隨都逮著點功夫就要跑出去透透氣,也就霍時英不嫌棄他,每天在他那跟他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時候一盤棋沒下完,待到生更半夜也是常有的事。

說起下棋,唐世章是把霍時英領進門的師傅,幼年時她的棋路大多大開大闔,喜歡糾纏在正面的交鋒,在唐世章手裏走不出三個回合,近幾年她少有機會再碰棋盤,但思路卻愈見寬闊,漸漸有成氣候氣勢。

焦閣老的棋路思路縝密,善於以小取大,而霍時英善於做大局,往往一盤棋下完了才看出是一個大的珍瓏。兩個棋路完全不同的人,一下起來當真有點鬥智鬥勇的意思,一盤棋有時候要下上一兩天,焦閣老這人其實很古怪,不太容人,也可能真是行路車上太無聊,霍時英連著幾日來騷擾他也沒煩她。

到達渝州府的前一日,霍時英中午再去找老頭,不想卻被攔在了車外面,還不等霍時英打聽,車簾子撩了起來,焦閣老披散著頭發伸出腦袋來:“小混蛋唉,你家大人我今天不跟你膩味了,想立穩腳跟子別光跟我這使勁。”老頭揚揚脖子:“那邊,看見沒?那兩輛大車,那兩位,隨便一位說句話,都比我老人家管用,我老人家都七十多了非拉著我跟你們小輩折騰啥,個沒眼力勁的。”老頭說完一使脾氣甩簾子縮回去了。一點面子都沒給霍時英留。

霍時英摸著鼻子看了看遠處左右丞相的坐的高頭大馬的馬車,扭頭看一邊的哈著腰的長隨,那長隨跟著焦閣老多年,這段時間也跟霍時英混了個臉熟,他苦著臉悄聲的道:“您昨天不是給他吃了個梨子嗎?”

“啊,是啊。”霍時英莫名其妙。

長隨臉撇的像個蔫倭瓜:“拉肚子啦,昨晚上半夜拉到現在還沒消停呐。”

霍時英嗤的一聲就笑了出來,她拖拖拉拉的挨到車廂邊,敲敲窗棱:“老大人,在下罪過了,不想遞給您個梨子卻惹禍了,時英給您賠不是了。”刷的一聲,簾子又撩開了,焦閣老惡狠狠的瞪著霍時英,老頭一頭亂糟糟的灰白頭發,眼裏還有眼屎,眼睛瞪的溜圓,那形象真是沒法看了,霍時英笑眯眯的看著他,一點也不怕,老頭瞪了一會,忽然笑了,嘴角往兩邊一拉,胡子都不動假的要命,然後他就說了:“我說我本來看你挺聰明的,怎麽這麽拎不清呐,你說你這些日子跟我個沒權沒勢的老頭子耗什麽?這荒郊野外的,又沒高門大宅的攔著,多好的套交情的機會。”他又揚揚脖子:“那兩人,不管是誰,要麽你能讓他們誰幫你說一句,要麽你能讓他們都閉嘴,就什麽事都成了。跟我這你根本沒走對路知道不,丫頭?”

霍時英一手扶著窗棱,有幾分沉重和無奈的道:“焦老啊,時英不用去套什麽交情。”說完她擡頭直視對面的老頭:“你懂的很,時英也懂。”

焦閣老愣了一下,氣勢一收就窩靠墊裏,他砸吧砸吧嘴看著霍時英,半響無語,然後他後慢悠悠的道:“霍真把你教的好啊,他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是個愣頭青來著。”

霍時英低下頭,神情裏帶上了沒落和幾分失意:“老大人啊,您是沒打過仗,經歷半生戎馬的人,沒有戰馬的嘶鳴,沒有朝不保夕,吃碗面,下一盤棋那是很愜意的事情。”

老頭被霍時英的話說的有那麽點觸動的意思,但他面上剛稍稍一松,順手就抄起個軟墊“嗖”的一聲扔了過來:“滾蛋,少給我來這套,老爺我活到七十多還能被你這點小伎倆騙了。”

軟墊“砰”地一聲砸中窗棱,霍時英擡頭就一臉笑嘻嘻的,她其實真心挺喜歡這老人家的,這老頭不管再怎麽招人討厭,但他不裝。

霍時英往後跳了兩步,跟車裏的老頭道:“不是我說你,就你那身體應該多出來活動活動是真的,您看人家白閣老,一路遇到個好山好水從來都不落下,人家看不說還要吟個詩什麽的,多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