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馬車行出半裏路,一直閉目靠在車壁上的霍時英忽然大喝一聲:“停車。”沒等馬車挺穩,她就從車裏飛竄出去,蹲在路邊翻江倒海的吐了起來。

小六和一個長隨帶著車夫飛快的圍攏過去,紙糊的燈籠下霍時英的臉蒼白如紙,汗水從額頭到臉頰淌出一道道水痕,她的胃部痙攣帶的全身都是一抽一抽的,晚上在皇宮裏吃的東西一點不剩的都吐了個幹凈,小六嚇得“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扶著霍時英的一只袖子,嘴裏打著哆嗦:“將,將軍這可如何是好,我,我們回府,請大夫,宮裏,宮裏的禦醫不能請,對了,可以讓世子遞帖子去歐陽家,他家老太爺是退下來的醫政,世子請肯定能請動的。”

小六想偏了,生為豪門世家的家生子,還是能觸及到一點政治的邊邊角角的,不是沒有聽到過野史或謠傳,某大臣,被招入宮,一頓賜宴回來,半夜忽然吐血不止暴病而亡。

小六站起來就想去叫人,被霍時英一把拉住,然後從他袖子裏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說了一句:“回府。”

遠處的皇宮,在夜幕下如盤伏的巨獸,看著有些猙獰,霍時英站在馬車前回頭看了片刻,毅然轉身蹬車而去。

裕王府在黑夜下也重重縱深,不知深達幾何,霍時英站在王府門口,遲遲沒有邁步走進去的意思,直到更鼓聲聲傳來她才忽然如驚醒一般回過神,走了進去,跨過門檻的時候她心裏想的是:“其實她不愛權勢,可是從來卻沒有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回到傾華院已經是亥時中了,梳洗完霍時英開始在燈下寫奏折,不到半刻中的功夫霍時嘉過來了,霍時英披著外袍披散著頭發,就坐在燈下也沒起身迎接。看見霍時嘉扶著丫頭的手,拄著拐杖進來擡頭叫了一聲:“二哥。”聲音裏充滿疲憊。

霍時嘉進來,被仆人簇擁到太師椅上坐好又圍好毯子,才揮手讓人都退了出去。

霍時英從他進來招呼了一聲,就又低頭繼續寫她的,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了,霍時嘉皺著眉頭問她:“聽說你今晚上回來的路上吐了?”

霍時英手裏的筆就是一頓,答道:“是。”霍時嘉這麽快得到消息也正常,就是小六不說,那兩個車夫和長隨也是會告訴他的。

“可是吃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了?”霍時嘉繼續問。

霍時英握著筆擡頭就朝他笑了笑:“宮裏哪裏能有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入口,是我自己太緊張了的緣故。”說完她又低下了頭。

霍時嘉就那麽看著她,燈火下她運筆從容,眉目寬舒,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霍時嘉把頭扭到一旁,然後緩緩的推開了他身旁的一扇窗戶,窗外夜露更深,僅見院子裏景物的點點輪廓,一陣陣夜風灌進來,霍時英擡頭看了他一眼也沒管他。

要說他們兄妹可能是這霍家最能稍微了解彼此的人了,就像霍時英知道其實霍時嘉最為喜歡自由,痛恨別人以為他好的名義管束他,所以有時候明知他的一些任性行為會危害到自己她也從來不說什麽。

而霍時嘉也隱隱有點明白其實霍時英此生的追求並非朝野,權勢,但他們又都能如何,誰活在這世上是能夠隨心所欲的,小時候見她疲憊失意還能把她摟在懷裏安慰一番,可她現在長大了,長得就跟一棵挺拔蔥郁的小樹一樣,他想安慰也無從安慰起。

兄妹倆,一個坐在窗前望著外面,一個坐在桌旁的燈下聚精會神的寫奏折,誰也沒有說話,很久後才聽霍時嘉忽然道:“可是明日就要走了?”

霍時英拿起寫好的折子,在燈下端詳著,吹了吹墨跡回道:“是啊,明日到兵部遞了折子,辦了文書就要走了。”說完她起身走過去,伸手把窗戶關了起來。

霍時嘉站起來就要走,霍時英順手給他裹了裹身上的裘皮大麾道:“好好保重,不要老是生病。”

霍時嘉揮開了她的手,自己往門口走去,霍時英站在原地目送他,霍時嘉到了門口,背著她忽然說:“時英,我老是覺得你不是霍家的人,早晚有一天你都會走的。”說完他也不等霍時英回話,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沒人給霍時英帶上門,一陣冷風吹到她的身上,撩起她長長的頭發,地上的剪影形單影只。

第二日清晨霍時英就到兵部遞了折子,辦好了文書,回到王府,王妃在榮壯堂設宴給她踐行,霍時嘉 一家也在座,吃過午飯一行人又把她送出了王府。

老夫人始終沒露面,就是霍時英去給她辭行也被攔在了外面,倒是收拾了一大車給霍真的東西,讓霍時英帶到揚州去,霍時英是不可能跟著這一車東西走的,她帶著小六先快馬先行,這車東西自有人壓著慢慢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