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壽亭是個幹瘦的人,他特別的瘦,以至於官袍穿在他身上,前胸和後背都鼓起一塊,不太合身,他個子也不是很高,面目平常,臉上的膚色是長經烈日風雨的滿是風塵的黝黑之色,他兩鬢灰白,眼角皺紋很深,如若他不是穿著一品的官服站在禦書房裏,讓他換一身衣服,換個地方說他是個常年耕種在田間的老農也不為過。

來人一步入禦書房,還沒來得及下跪行禮,皇帝就從禦座上站起來,親自迎了過去,站在霍時英和他之間道:“王卿,這位就是涼州守將霍時英。”

王壽亭的臉上就露出驚容,皇帝竟然親自為一個人引薦,此番作為 ……,還沒等他深想那邊霍時英已經呈師執大禮參拜了下去,王壽亭再是一驚,不禁問道:“這位霍將軍,我們以前可是有什麽淵源,何以行此大禮?”

霍時英這人對文人都多有禮遇,從她對她的兩個文治武功的老師的態度就能看的出來,雖然這跟李成青的迂腐也有關系,但是從她內心來說她還是要更尊重文人一些,王壽亭此人,為官三十余載,三起三落,提出過地丁合一,稅制改革等多項措施,但是他的運氣不好,正直他春秋鼎盛的時期時遇到的皇帝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所以他的仕途多坎坷,三起三落,入過內閣,做過丞相,也被貶為縣令,最後還被流放雍州整整十余年,直到三年前才被新登基的新帝從新啟用。這是一個思想強大,不為私利,敢於逆流而上、永不倒下的人。霍時英見他就跟見到偶像一樣。

霍時英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激動:“末將的老師曾經說過,如若本朝會出一個流芳千古的名臣,那定非王大人莫屬。所以讓末將有朝一日見到大人定要以師執大禮參拜。”

這朝堂之上,各派系關系微妙,這老師其實是不能亂認的,所以王壽亭也沒接霍時英的話,而是往那裏一站非常冷淡的道:“哦,你的老師過譽了。”

皇帝卻在一邊笑著道:“霍時英你直起身,王大人不吃這一套的。”

霍時英站直身,收回手,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就有些窘迫的微紅。王壽亭見了倒是寬厚的朝她笑了笑,皇帝在一邊又接著道:“霍時英,把你昨天的那番言論再跟王大人說一說。”

於是霍志英就再次躬身,老老實實的把昨天她引述的唐世章的那番話又說了一遍,王壽亭聽完,撚須微笑道:“不知霍將軍師承何處,此番論調倒是和在下的見解有些不謀而合之意。”

霍時英就有些窘迫的答:“老師他原是個方外之人,沒什麽名號,現在在我父帳下做幕僚。”

王壽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而臉上帶出了幾分興趣的問道:“光聽說你老師的言論,卻不知這麽位高人教出來來的弟子對開海禁之事有何看法。”

霍時英躬著身,心裏就打了一個噔,半晌後才聽她道:“國運走到中途,陋習弊病叢生,如不立不破開辟出一番新氣象,那麽我們的國家就會如一艘行駛在大海上,卻沒有好的舵手一樣的華麗大船,雖外表錦繡華麗,內裏卻蛀蟲叢生,千瘡百孔,一旦遇到大的風浪將頃刻傾覆。”說到中途她又自信的擡起頭,望向君臣二人雙目中露出一種炫目的光彩:“而一種新局面的開辟,會把我們整個國家和民族推向另外一個更高的發展階段,這不僅僅是一條國家的出路,更是一個民族發展的契機,也會是歷史的轉折點,是利在千秋萬世的一件事情。”

霍時英說完馬上又一躬身,繼續道:“小人粗鄙,大膽妄言國事,願自領責罰。”

對面君臣二人,良久無語,同時望向霍時英,皇帝目光有些復雜,王壽亭卻眼內精光一閃,今天霍時英這麽大膽的表露出她一些確切的政治觀點,其實對她來說是一件非常冒險而且是非常不謹慎的一件事情,因為她今天說話的地方是在禦書房,對話的一個是朝中重臣,一個是君主,而她的身份卻不單單是一個涼州參將,她說出來的話是代表著霍真的,而霍真又代表著他身後的一大批政客。她能如此大膽的說出來,其實也完全是因為王壽亭,王壽亭這個人是這個時代的先鋒和改革者,他敢於站在風口浪尖,為民為國,不隨波逐流,不營營汲汲,也不苟且偷生,這是一個值得真正讓人尊重的人。所以霍時英昨天都沒有皇帝說的實話今天卻對王壽亭說了出來。

皇帝望著霍時英沒有說話,王壽亭卻開口道:“你的話有未盡之處,可否說完?”

霍時英繼續彎腰躊躇著,皇上開口道:“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於是霍時英又直起腰,目光中充滿自信與明亮的光彩,侃侃而談:“歷來的革新無不困難重重,難道那些飽學之士的士大夫們不知道國家只有革新才會有出路嗎?只是不管哪一種革新首先觸及的就會是他們的利益,當執掌一個國家所有的利益集團因為共同的利益而抱成團的時候,某一個人,或者哪怕是至高無上的皇權都是無法撼動的。這個時候其實就需要另外一種外來的壓力來轉移這種利益同盟共同的對抗方向,我相信沒有人是希望亡國的,尤其是亡國在外族人的手裏,那麽從大方向來說,這次羌人的入侵其實就是個契機,這場仗打的時間越久,國庫越是空虛那麽開海禁就越會推行的順利,所以不管是要實施什麽新法或者是要開海禁也好都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