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陷羅網

浩大的西南,所有村寨在神教的號令下騷動起來。昭越人是天生的獵手,青壯盡出,帶著蛇哨和獵鷹獵犬漫山遍嶺地追索,不放過任何一點可疑的氣息,像一只無形的巨手收緊,試圖碾碎逃亡的獵物。

這一場追掠比蘇雲落所想的更持久,每一場遭遇都會泄露方位,引來一重重攔截圍堵,雖不能真正困住她,也足以迫使她頻頻改換方向,附骨的追蹤揮之不去,空前的壓力籠罩。

密林中只能采擷野果和山泉暫解饑渴,晝夜躲藏奔掠,極是耗損體力和精神,連休憩也只能在枝葉濃密的樹丫上,左卿辭勉強咬了一口野果又放下,俊顏難抑憔悴。

果子半紅半青,入口酸澀,也難怪他啃不下去,附近實在尋不出其他可食用的東西,蘇雲落憂心地望著他。“你先歇一會兒,我來警戒。”

他搖了搖頭,半晌才道:“你這幾日都沒怎麽睡,換我來值守。”

她眼眸一潮,又不想被他看見,額頭抵著他的胸口。“我還撐得住。”

迷陷在深林中四面受敵,這樣的情形著實太過被動,左卿辭道:“你已經很倦了,先休息,要是你倒了,我們都要交待在這裏。”

她清楚他說的是事實,心裏越發難受,他明明已經安然出教,卻又返回來救她,被她帶累得這般狼狽,連隨身的侍衛都生死不明。她忍了數日愧疚,低低道:“全是我不好,牽累了你。”

他沒有接話,擡手輕摩她的頸。“睡吧。”

這樣的觸撫總是能讓她放松,她漸漸真的睡去了,他換了一個姿勢,讓她更舒適地倚靠,不留神一只野果從懷裏滑出,跌落而下,撲碌碌滾出了數丈遠,要去拾必然要驚醒懷中人,唯有作罷。

天漸漸有了光,林間起了薄霧,幽幽涼涼地浸濕了懷中人烏鬢和瑩白的頰,仿佛一朵倦然帶露的曇花。他看了一會兒,將外衣覆在她身上,數日奔逃如驚鳥,她時刻警戒,還要搜尋水源和可食之物,其實遠比他更疲累。

四周極安靜,左卿辭微微側首,聽見了細微的足聲。

幾個人影在朦朧的晨曦中漸漸移近,左卿辭在樹上窺視,眼看已經走過去,其中一人似乎踩到了什麽,彎下腰去,左卿辭立刻便知不好,擡手按住蘇雲落的鼻唇,她瞬時清醒過來。

與此同時,樹下的人發現拾起的野果上有啃咬的痕跡,蛇哨的尖響在林中蕩響,驚起了無數宿鳥。

被驚動的昭越人以驚人的速度圍聚過來,她拉著他飛快地在林間縱掠,然而不熟地形,倉促間發現前方是一處陡峭的長崖,下方深不見底,被迫沿著崖線折掠向北。四周的蛇哨此起彼伏,驀然一線金光襲來,她一翻身避過去,背後已沁出了冷汗。

金光撲落盤起,蛇芯噬噬,正是阿蘭朵豢養的金蛇。

靈寵既然露面,主人自不會太遠,一個婀娜的俏影被奴衛擁著,從林子另一邊趕來,這驕嬌天女大概是發現自己受了欺騙恨絕了,竟追得這般緊。

雖然被圍,但未見赤魃,蘇雲落還是隱隱松了口氣,將左卿辭置在一棵巨樹後。他低道:“不必擔心我,提防那條蛇。”

金蛇最脆弱的是一雙血翼,然而這條蛇已成年,又受阿蘭朵精心調教,靈動迅捷勝過幼蛇數倍,力量也極大,起落轉折竟似無影,換了一個人大約早已命喪蛇口。蘇雲落不敢有半分輕心,無數道銀鏈的殘影交錯,似在身畔鋪了一張銀色的網,連金蛇也突不破。

三位護法已去其二,長老連日來也折了一半,教中不能空虛無人,赤魃被迫留守坐鎮,阿蘭朵驅得教眾和山民不眠不休地搜尋。好容易逼出二人,她正待折磨一番解恨,偏又一時拿不下,側頭看向另一個,越發恨得咬牙。

左卿辭不知動了什麽手腳,山民與奴衛根本無法近前,數丈外就開始口鼻溢血,面色發紫,被拖出來已是動彈不得,氣息全無。阿蘭朵也是見慣的,如何會看不出這是極厲害的毒。

吃了大虧的奴衛不再敢靠近,唯有從遠處投矛,兩三下均被閃過,待要再投,卻連肢體都發軟起來,薄薄的晨霧縹緲盈散,似蘊著無盡殺機。

阿蘭朵惱怒,蘇雲落更為心急,越拖下去越是不利,無奈金蛇纏得太緊,不敢有半分松懈。

阿蘭朵咬牙切齒,從腰畔摘下一只從未見過古笛,湊至唇邊吹起來,俏面上羅刹般的厲色斂去,多了一種獻祭般的端凝。笛聲低得幾乎不聞,四周的氣氛卻悄然而變。

左卿辭倚在樹後,突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附近的草叢傳來簌簌聲響,腥氣越來越重,漸漸現出無數條長蛇,吐著蛇芯遊移而來。

他立時從懷中取出一枚瓷瓶摔在蛇群中,蛇群登時開始互相撕咬,然而長蟲畢竟比人更耐毒,一些在糾纏攀咬中死去,更多的從後方湧上來,他正待另行設法,猝然間腥氣撲鼻,一條巨大的花蟒從樹上蜿蜒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