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生死共

黑葉紅絡,天下至毒,此刻在蘇雲落眼中卻是最可心的物件。

她松了一口氣,屈膝跪下來,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瓶。拔下發上的木簪,將葉片挽入瓶中。她按緊木塞,用軟蠟密密封了口,以呼哨引下灰隼,將玉瓶牢牢系在隼足上。

灰隼振翼而起,沿著石壁盤旋而上,攜著希望飛得越來越高遠,隱沒於天空之中。

她盤坐下來默默地調息了一陣,扯起卻邪珠,瞥見宛絲看了半晌,將珠子噙回去,轉身走回漆黑的甬道。或許是武器上染著金蛇的血,蛇蟲悚然蠕動著逃開,根本不敢靠近。

腥臭而黑長的通道漸漸退去,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光點,隨著行進逐漸擴大,她在洞前停了一會兒,扯下腿足的護布,將散落的長發束緊,直到眼睛已適應光線才踏出去。

數不清有多少鋒銳的矛尖和利箭映著日色,森羅如陣,映得視野一片花白。

聖蛇是一種十分奇異的生靈,它天生強悍,少有天敵,唯獨繁育極難。幼年為雄,成年為雌,交配產卵後雌蛇就會死去,卵僅得一枚,埋在聖草下孵化成長,雄蛇再由教主帶出馴養,代代如此相傳,血翼神教的珍視可想而知。

這種蛇互相之間皆有感應,一現異態,阿蘭朵立即知道是蠆洞中的幼蛇出了事,驚怒非同小可,立時與赤魃召集長老與奴衛而來,正要喚出聖蛇開道察探,裏面卻出來了一個人。

蠆洞終年毒霧彌漫,除了祭司與教主,從來沒有人能完好無恙地出來,這一情景太過罕見,所有人都驚住了,鴉雀無聲地望著苒苒呈現的身影。

那是一個如春雪凝成的美人,在日影下宛如一道光,眉眼深秀,鼻尖如玉,殊異於昭越和中原。

她驀然一揚手,一線銀光倏閃,最前排的長矛齊刷刷從中而折。

人群轟然驚駭,箭帶著嘯聲離弦,如疾雨傾落而下,她像一只輕盈的飛雀,在箭雨中縱掠穿梭,瞬間已沖出了七八丈。赤魃一見便知厲害,瞳孔收縮,吩咐了阿蘭朵一句,自己躍上去纏鬥。

他一出手箭雨立止,飛雀的去勢也被遏住了,無論如何閃掠,始終沖不破他的拳風。阿蘭朵放出聖蛇,同時發出號令,奴衛變動陣型,將交手的兩人密密圍起來。

一個赤魃已是悍勇無倫,再加上聖蛇,對方轉瞬居於劣勢,在疾雨般的攻掠下搖搖欲墜。赤魃雖占了上風,仍然暗裏心驚。他第一次碰上這樣厲害的女人,武器更是無形無跡,犀利詭異,全不是昭越的路數,禁不住怒喝:“你究竟是誰,如何入教,受何人指使?”

女人沒有應答,飛舞的銀絲發出輕嘯,在人與蛇的攻擊下艱險的騰挪轉避。

忽然人群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高喊。“我知道她是何人指使,請赤魃大人稍歇。”

所有人聞聲望去,只見外圍的緩坡上,一個清俊男子長身而立,正是已出教的左卿辭。

阿蘭朵錯愕不已,赤魃更為震訝,這人在預料中應該已經葬身教外,卻突然出現在此地,簡直匪夷所思,他不由自主的拳風一緩。

左卿辭同一瞬揚聲厲叱:“蘇雲落,過來!”

蘇雲落的腦子也混沌了,她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依然本能地聽從呼喚,抓住一刹那的間隙沖破封阻,朝眼中那個人直掠而去,快得連金蛇都來不及追襲。

風從耳邊掠過,像心頭噴湧而出的情感。

她以為此生再不會相見,就此陰陽永隔;以為他是生命中一段短暫交錯,孤寂時偶得的安慰;以為他僅是在她葬身山林,被蟲蠍蟻炙吞沒時最後一點回想。從來不曾想,他會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這裏。

修長的身形越來越近,左卿辭從未有過的凝肅,長眸始終盯著她,她止不住直撲過去,被他張開雙臂一把摟住,力道幾乎讓她窒息。

她呼吸急促,心跳得要從腔子裏出來,額角貼著他汗濕的頸,眼淚險些滲落,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唯有同樣緊地擁住他,天地荒渺,刹那無垠,整個世界仿佛只剩這麽一個人。

詭異的變故讓所有人悉數凝滯,赤魃第一個領悟過來,怒色森寒。“是你?一切是你在搞鬼,她是你帶進來?”

左卿辭的手緊了一瞬,在她耳邊急促地說了一句才放開,改為指掌相扣,側頭一笑。“大人忘了?她可是飛鳥為我選出來的妻子。”

阿蘭朵目瞪口呆,望著兩人相依相偕的親密,俏顏迅速由極度的驚愕轉為極度的憤怒,尖喝著讓奴衛攻擊,忽而一枚銀色的彈珠從緩坡另一面擲入了人群。

一處地表轟然爆起,炸起濃煙和泥塵。

一枚之後接連又是兩枚,滾滾黃煙遮去了視野,猝變讓人們驚悸地叫喊,場面混亂不堪。

煙塵漫散,兩人已無蹤跡,赤魃勃然大怒,騰身向擲彈人所在的方位沖去,然而在最後一枚銀彈脫手的同時,那人同樣飛遁遠去,僅剩一抹渺淡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