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百獸亂

垂死的金蛇在半空來不及掙動,已經被銀鏈無情地絞斷了血翼。

余下兩個人自半空無憑地跌落,穿越一層層白霧,叢生野葛,嶙峋的怪石飛快地自眼前閃過,預示結局是跌成一團慘不忍睹的肉泥。

然而靈巧的銀鏈猶如活物,纏上了一根粗壯的古藤,古藤劇烈一墜,略緩了落勢,銀鏈又絞上了一株崖樹,經過數度借力,兩人奇跡般幸免於難,平安地落入了一片深林。

蘇雲落沒有停息,略辨了方向就擁住他疾掠而行,輕捷勝過最善跑的獵豹,以極快的速度翻越一座座崇山峻嶺。左卿辭卻越來越驚,她的肌膚燙熱灼人,呼吸濁重不堪,異樣十分明顯。

“雲落!”

她似乎陷入了滯態,仍在極速奔掠。

不祥的感覺更為鮮明,左卿辭提高了聲音。“雲落!”

她呼吸越發滯重,身形依然迅捷。

左卿辭手臂一緊。“阿落!”

這一聲仿佛抽掉了某種支柱,她忽然倒下去,失控的慣性讓兩人沿著山坡猛烈的滾落,左卿辭摟著她,盡量避免樹枝和堅石撞上她的頭和脊背,一番天旋地轉,直到撞上一株殘樁才息止下來。

左卿辭從未這般狼狽,渾身骨節無一不疼,蘇雲落的境況更糟,他只看了一眼,心已經沉了底。

她的臉色呈現出異常的嫣紅,唇角凝著一點紫痂,半睜的瞳眸渙散無力。“跟著……太陽走……”

他扣著她的脈沒有回應,她的睫毛顫了一下,用最後一點力氣推他。“我飲了蛇血……救不了……走……”

從她唇邊拭下幹涸的紫血,左卿辭指尖冰涼。

金蛇自幼與星葉為伴,全身無一不是至毒,她嚙咬之時不知沾了多少,又快速奔掠,更是加劇了毒性發作。她的身體已動不了,美麗的眼睛望著他,依稀盛著眷戀和憂慮,嘴唇輕微的一張,靠得極近才能聽清幾個字:“……阿卿……要……活……”

教中的奴衛用了一整日的工夫攀繞到崖下,搜遍四周,不曾尋到半片屍體或斷肢,連血跡也無。入網的獵物從眼皮底下逃去,甚至連帶聖寵金蛇殞命,阿蘭朵氣得發了狂,她祭起秘術,逼出一口心頭血噴在古笛上,開始長久地吹奏。

一群奴衛伏地而跪,風拂起阿蘭朵絲絲縷縷的斷發,紅唇帶血,明眸燃著怨毒的火焰,猶如遠古的女神。無形的聲波散出去,影響山林每一個生靈。

野猴在林間焦躁的躍動,狼群紊亂的長嚎,熊羆暴怒的捶打巨樹,長蟒和蛇群在林間出沒,越來越多的走獸紅著眼狂亂奔走,攻擊一切陌生的氣息,首當其沖的就是來不及躲入寨子的昭越人。

再強悍的獵手也對抗不了潮水般瘋狂撲上來的野獸,駭極奔逃的人被活生生撕扯咬碎,慘號聲響徹山林,密密的深林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殺場,濃烈的血腥氣擴散,刺激得群獸更為兇暴,成群結隊的攻襲。

蘇雲落仿佛沉在深藍的大海,有時海面會起伏晃動,但有某種溫暖強健的物體包圍著她,隔阻了冰冷的黑暗,這樣的夢極罕有,她舍不得醒,可風浪越來越大,終於讓她睜開了眼。

山林幽暗,她的眼睛也有些模糊,好一會兒才看出四周伏著不少野獸的屍體,自己正被人背負著在林中緩慢地行進。

嘴裏不知怎的很腥,背負者熟悉的氣息又讓她安心,遲鈍的大腦半天才反應過來。“阿卿……”

左卿辭微微一震,停了步子將她解下來,沾血的手托起她的臉,借著昏暗的天光察探她的面色。“醒了?你覺得怎樣?”

她很奇怪自己居然還活著,眼睛不受控制地盯住他的腕,那一處染著血,幾根布帶淩亂的綁紮。

“被一只未死透的豹子咬了一口,已經上過藥。”大概是耗力過度,他的臉龐有些蒼白,輕描淡寫的帶過,見她暫時無恙,將她負起來繼續前行,“阿蘭朵大概是發了瘋,動用了某種秘術,驅得林中的走獸胡亂攻擊。”

沒有路的山林極難行走,何況他背上還負著一個人,更為不易,臂上手上都擦出了不少傷口,她忍不住提醒:“阿卿……自己……走……”

他用未受傷的手將她的身子往上托緊。“少說點話,等我沒力氣了,自然會將你扔下。”

他其實已經乏透了,身上全是汗,腳步遲緩蹣跚,時不時滑跌。她豈會看不出,但此時說也無用,蔫蔫地伏在他肩上,半晌低喚了一聲:“阿卿……”

他踩過錯雜的古藤,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攀著巖石翻越一處土坎,汗珠順著鬢角滑下來,她很想替他擦一擦,可是通身全無力氣,見他溫潤的指甲在攀抓中翻裂,泥血相混,漸漸地,眼中蓄滿了淚,一滴滴落在他的頸上。

左卿辭確實沒了平日清雅從容的風儀,此刻滿身疲累,胸腔險些喘不過氣,終於在一棵巨樹旁停下,側頭看了一眼,淡淡道:“傻子,哭什麽?這還沒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