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鷸蚌爭

乘黃一向是袖手萬事不理,這次卻對搜尋格外用心,長老們私下議論,猜測他或許是被赤魃高漲的威勢所懾,畏懼成為下一個目標,才這般傾力投入。

離圍殲已兩日有余,滅蒙早該死在聖蛇的毒液下,乘黃依然執著,幾乎將每一寸山皮都翻過來尋找,朱厭覺得他好像執拗地發了瘋,沒興致參與,留在殿中逗弄豢養的寵蛇。這只綠烙是他自小養大,花紋美麗,盡管比不上阿蘭朵的聖蛇,速度和毒性也是數一數二,不過這時剛吞了一只活蛙,花綠的蛇身懶懶地盤成一團,不怎麽回應主人。

朱厭又挑了兩下,突然綠烙蛇身倏豎,戒惕而緊繃,隨時欲擇人而噬。

這分明是遇警之兆,驚得朱厭回頭,脊背的汗毛都悚起來。

滅蒙微佝的身形在數步外,蒼老的臉額呈現出青灰與赤紅交錯的異色,鼻尖和額際潰破,滿布水皰和爛肉,身上抹滿了黑泥,看起來幾乎像一具埋了數日的腐屍。

朱厭遍體生寒,下意識地四顧。“你是怎麽進來?”

“怎麽進來?”滅蒙一步步挪近,通紅的眼睛盯著他,“我跟了教主最久,神潭下的秘道只有教主、乘黃和我知道。”

這人大概已經瘋了,朱厭清楚自己不是對手,一邊言語拖延,暗地放出袖中的蠱蟲報信。“既然乘黃知道,怎麽可能讓你潛進來,不怕有陷阱?”

“他是乘黃自然會知道,可惜……”滅蒙豈會被這樣的小把戲迷惑,他掠了一眼緣地而飛的蠱蟲,並不阻攔,露出了一線獰笑。綠烙蛇護主,驀地彈起咬住了滅蒙的斷臂。滅蒙毫不在意地扯下來扔到一邊,蛇頹軟的癱在地上,片刻後再無動靜。

朱厭見勢不妙奪路要逃,滅蒙豈容他遁走,兩人瞬時動上了手。朱厭雖然學了功夫,畢竟生性懶怠,少有苦練,哪裏是滅蒙的對手,勉強支了幾個回合就被對方一掌擊在背心,毒力侵入登時軟倒。

滅蒙在他頭皮上摸索,似乎在察探什麽,又割出他的血在舌尖一抿,得到了某種證實。“果然是你這小賤種。”

半腐半爛的臉離得太近,朱厭又是惡心又是恐懼,有氣無力道:“你殺了我也沒用,赤魃和阿蘭朵只會更高興。”

滅蒙呵呵笑了,也不回答,一刀割破朱厭的指,捺著在地上寫了幾個血字。

朱厭疼得嘴唇發白,又被毒素浸染頭暈耳鳴,眼睜睜地看著滅蒙將自己拎起來,在殿內三轉兩繞,來到了一處偏室,啟開一塊厚重的石板躍入暗道,青苔和腐濁的濕氣撲面而來。

乘黃接到蠱蟲傳訊,覺察朱厭出了意外,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朱厭的房間一片狼藉,隨身的綠烙僵死屋角,地上一行鮮血寫就的字剛剛凝固,紅得觸目驚心。

銀面具冰冷地倒映著血字,乘黃仿佛成了石像,良久,他終於拭凈了字跡,喚出蠱蟲找到了秘道,啟開了黑洞洞的入口。

滅蒙約定的位置是一處荒棄的石殿,一進殿,乘黃就發現了朱厭。

少年被長索五花大綁地懸吊在半空,一時看不出有什麽外傷,顯得異常頹靡,平日的尖刻毒舌全不見了,俊俏的臉染著毫無生氣的青灰。

帶著嘶啞的聲音響起,滅蒙慢慢從墻角走出。“我就知道用這小崽子能將你勾出來,畢竟是親兒,到底舍不得。”

一言入耳,奄然一息的朱厭瞳孔倏張,整個人都駭呆了。

乘黃居然不曾否認,沉默了好一會兒。“聖蛇的毒,我有解藥。”

“事到如今我還稀罕解藥?”滅蒙似乎聽了什麽笑話,滿腔惡意翻湧,“簡直可笑,區區一個中原奴隸,竟然將神教上下玩弄於掌中。”

這些話實在太過不可思議,衰弱的朱厭費力地喘息,等著乘黃斥責或反駁,可銀面具冰冷無痕,不見一絲話語。

滅蒙咳出紫黑的血,夾著血絮般的碎片。“我怎樣也想不出,你是如何成了乘黃?”

乘黃看出對方已是油盡燈枯之兆,也不急於動手。“你怎會疑到他身上。”

“你瞞天過海,本是天衣無縫,直到那天我偶然一問,你居然說這小崽子離教外出。這話也就騙一騙赤魃和阿蘭朵那兩個蠢貨,一查崗衛就知道不對,我思來想去越來越奇怪,讓灑掃的老仆將你搗爛的蟲屍揀了一點出來,發現裏面混有噬血蠱。”支撐了數日的藥力在逐漸衰退,滅蒙的精神卻異常亢奮,“我還怕是疑錯了,或許是你在煉制血蠱也說不定,打算等慢慢詳查了再計較,想不到居然被你這賤奴先下了手。”

乘黃的身形動了一下,聲音幹澀。“那家夥原來是你的人?”

滅蒙沙嘎地回答:“哪座殿沒有我的人?我知道你疑心重,送過去的九成都被你煉了藥人,好在漏了一個老奴,盡管被弄得又啞又聾,卻還能用,讓我知曉了你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