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火中栗

一抹纖影自鄰近的樹梢無聲地落下,蘇雲落的神情有些復雜。

左卿辭擡手牽過她,至獸皮褥坐下。

“可惜杯子並未多攜,這一只已然臟了,雲落暫且與我共用一杯吧。”左卿辭將阿蘭朵用過的器皿拋至一旁,留了一些未動的瓜果,輕淺一笑,“怎麽不說話,難得這一帶隱秘無人,一會兒我吹笛給你聽可好?”

秦塵所述的始終縈繞不去,蘇雲落瞧著俊顏心頭紊亂,不知該怎樣應對才好,停了一瞬道:“方才那些,難為你了。”

“不過是一點虛與委蛇的套話,不算什麽。”左卿辭漫然拂開盞上的浮沫,思慮的是另一樁,“阿蘭朵隨身的那只血翼金蛇,我似乎曾看過類似的記載,說是幼年必須與星葉相依共存,成年後毒性反而與之相克,你要找的東西只怕不在阿蘭朵殿中。”

蘇雲落怔了一怔。“金蛇是你刻意引出來?”

“我聽說神教的教主有靈物護身,用了一點小手段,這一趟出遊收獲不小。”既然是以聖草方能育養的聖蛇,血翼神教對星葉的重視可想而知,明面上的交換是不可能了。左卿辭沉吟一瞬,語氣微凝,“你小心些,這東西連赤魃都忌憚,速度又極快,若中了齒上之毒,我也未必救得了。”

蘇雲落說不出什麽,唯有低聲叮嚀。“你還是離她遠些,惹得赤魃恨上會有危險,萬一她對你……總是不好。”

“雲落是擔心我被她輕薄了去?”左卿辭唇角一挑,拈杯似笑非笑,“說起來她也是個美人,又這般熱情,真要投懷送抱,也是一樁美事。”

她靜靜地瞧著他。“可是你不喜歡她。”

她在樹上看得分明,他一雙長眸始終波瀾不起,溫雅淺笑中盡是矯意敷衍,大概也唯有阿蘭朵惑於俊顏,全然不察。

他停了一瞬,忽而一笑。“你說天下那麽多美人,為何我偏偏喜歡上一個最蠢的。”

這是他第一次直言喜歡,入耳竟然是一片淒柔的酸楚。

“你問我為何而來。”斂去了戲謔的淡諷,他神色淡淡的柔下來,“因為一個傻子快要死了,她笨到被欺侮了連恨都不會,我費了多少心思才讓她學會笑,學會主動親近。”

她的心仿佛被塞了一把沙子,刺刺礫礫的痛。

左卿辭的聲音很輕,像一剪微風。“舍不得這樣一個傻子,我是不是更蠢?”

她的喉間有些發澀。“我以為你有了更好的……她……”

“沈曼青?她確是聰明。”他笑了笑,雲淡風輕道,“可惜我不想當世子,自然也不需要那樣聰明的世子妃。”

她默默地望著他,蘊起的淚霧讓眼睛越來越潮。他是那樣涼薄縱性,素來半真半假,可生死關頭,竟然追來了這樣蠻荒的險地,“當時的情形,你為什麽不說?”

他的眉梢凝著一點意氣,淡嘲道:“解釋了又如何,只要觸到蘇璇,我便一文不值。”

她哽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眼淚滲了出來。

左卿辭正要開口,視野中忽覺有些異樣。

茵茵碧草漫開了一片雪霧,漸漸地渲染了整片緩坡,光華越來越近,連兩人身側的草地也開始變化,一種幽冷的清香彌散開來,地上綻出了無數奇異的花朵。

花瓣帶著獨特的光,宛如星輝凝成,映得視野都明亮起來。

天上銀月一輪,地上星華萬千,原來阿蘭朵並未說謊,此地居然真有奇景。

天地靜謐無聲,兩人都被異景吸引了。

染著淚的瞳眸映著瑩燦的異花,有一種令人神迷的幽麗,他凝視良久,摘下一朵遞過去。“傳說昭越有隨露而生的奇花,一夜盛放,天明不留痕跡,唯獨有緣人得見,可巧讓我們遇上了。”

花在指間瑩然剔透,隔著花是一張俊美無雙的容顏,離得那樣近,再也沒有神秘多變的疏離。

她的心尖驀地又酸又軟,異常眷戀難舍。

左卿辭敏感的窺出變化,不動聲色的誘惑。“雲落在想什麽?”

想什麽?她突然間很想忘卻一切,想隨他回去長伴長依。可是她說不出口,師父唯一的希望在這裏,一放棄就永遠成空。

“出教吧,這裏太危險。”她最終道出的僅是這樣一句,“我會盡量活下來,回中原去找你。”

左卿辭垂了一下睫,舉杯啜了一口,溫憐轉成了輕嘲。“罷了,既然星葉不在阿蘭朵殿中,你接下來想探哪一處?”

繾綣溫柔的氣息突然消散了,她呆了一會兒才訥訥道:“蠆洞,神潭守得最緊,只能放在最後。”

他不說話,自顧自地思索了一陣。

她忍不住道:“還是我在暗中進行比較合適,你在明處,又惹上了赤魃,不宜……”

左卿辭輕譏道:“怕我有失,壞了你的事?”

帶刺的鋒棱又出來了,蘇雲落窒了窒。“我怕你出事,這本是我自己的事,不該牽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