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色障目

黑漆漆的夜,幾枚火把在風中晃動。

幾聲吆喝、三兩句低語,一群奴衛依序換班,銜起蛇哨開始巡視。

蠆洞外有三層守衛,內裏十五人值守,中層六十五人,外圍數百人,九人一隊設為巡遊,人員交替,終年不休。蠆洞外部極狹,洞口的長明火把隱隱映出霧氣,草木盡黑,依稀可見蛇獸的屍骨,值守均在十丈外。一旦硬闖,驚動任何一個守衛吹響蛇哨,便是插翅難飛。

蘇雲落隱在暗處窺視了許久,無聲無息地退出來。回到竹樓已近四更,她下意識地觸撫胸口的卻邪珠,不知它能不能翼護著自己從洞中全身而退。

如果按此前的計劃,她已經將要冒險一試,可他來了……

不同於表面的安靜,這些日子她的心混亂如麻,全沒有得到助力的喜悅。

即使左卿辭是黃泉引,可他不會武功,就算有心施為,也不可能與一教相抗。何況他是明著入教,一舉一動備受矚目,稍有破綻就會被血翼神教撕得粉碎。

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踏出來,將一根燃起的謐香置入香爐,是值守的秦塵。“蘇姑娘,你不該懷疑公子,他既已應諾,定有安排,你獨自探查未免太過冒險。”

這人一向極少開口,一出言就直切正題,蘇雲落靜了一會兒。“我已經想到了法子,你們在反而不便行事,勸他回去吧。”

秦塵嘆了一口氣。“公子是為你而來,絕不會看你自蹈死路,你一味堅持貿然行事,可對得起公子的心意?”

秦塵的話中有責備,她不想再說下去。“我會任他驅策,但不是現在。”

秦塵一頓,又道:“你對公子大概有些誤解,那枚錫蘭星葉的確用在沈姑娘身上,卻是因薄侯的算計。”

她想不通這與薄侯有什麽關聯,秦塵已然開口解釋。“他與令師有宿仇,發覺你在為令師尋藥,命人以塗有青龍涎的毒針襲擊左小姐,此毒唯以鶴尾白與錫蘭星葉可解,公子若要救治,必會迫索你現身,薄侯即可借機將你擒住。幸而沈姑娘救下了左小姐,自己卻中了毒,殷少俠數度上門相求,公子不得已而取用了靈藥,並非存心背棄。”

蘇雲落怔住了,一時百惑叢生。

其中的細節頗為繁雜,換了白陌必能說上一天一夜,可惜這次入教太險,左卿辭未將其偕來,秦塵私下惋惜,口中三言兩語闡釋完來龍去脈,爾後道:“賜婚是沈府所求,並非公子之意,這一次離了金陵,婚事俱已作罷。公子高傲,由來肆意而行,唯獨對蘇姑娘格外用心,甚至私下出手為你除去了薄候派出的六名郎衛,你可知其中擔了多大風險;一旦被人發覺公子就是黃泉引,牽連出安華公主之病,惹來帝心震怒,靖安候府又是何等下場?”

見她怔然無言,秦塵最後道:“血翼神教是什麽樣的地方,沒有人比蘇姑娘更清楚,公子知你欲圖昭越,立時多方籌謀,冒性命之險入教襄助,足見一片真心,還姑娘請與公子冰釋誤解,免卻再生枝節。”

阿蘭朵芳心萌動,終是捺不住,尋了一個機會邀得中原公子出遊,騎著矮腳馬在山間穿了一個時辰,將左卿辭帶到了一處山野所在。

這是一處密林中難得的空地,層林接著起伏的緩坡,一方鏡湖倒映著淡雲,四野覆滿碧茵茵的細草,景色不算特別出奇,勝在幽翠開闊,涼風徐來,別有一番怡人的清爽。

阿蘭朵吩咐隨行的仆役將馱馬上的酒食卸下,一一布置妥當,之後悉數打發回去,唯有啞女被左卿辭留在一旁服侍。

一大片獸皮鋪在地上,矮幾上放著鮮果冷食和十余色山肴,杯中斟滿新釀的米酒,盛妝的美人銀鐲丁零,嬌顏明燦如三月春花。

阿蘭朵與左卿辭對坐,心情之好自不必說,左卿辭也如春風拂面,兩人細斟慢酎,你來我往,自有一番曖昧情致。

左卿辭淺飲了一杯。“此地清寧雅致,惜在略偏了些,聖女將人全斥退了,安全上有些不妥。”

阿蘭朵故作惱色,更增三分媚態。“怎麽你還是叫聖女,說了幾次,莫不是嫌我名字難聽?”

左卿辭笑了笑。“怎麽會,阿蘭朵這名字,一聽就如鮮花一般。”

“被你念出來果然格外好聽。”阿蘭朵轉嗔為喜,“你不知道,這裏看似安靜尋常,卻有昭越獨一無二的奇景,等閑人還不許來,不過時辰未至,要到月上中天才瞧得出。”

孤男寡女,空林幽湖,對酎到半夜等景?

左卿辭微笑,似不曾覺察其中的詭異。“如此說來這景色必定奇麗非常,不可錯過。”

阿蘭朵為了這一日,特地使了心腹將赤魃勾去寨子裏尋歡,怎麽可能僅是為讓這俊美公子見識風物,她心有計較,連啞女都嫌礙事,隨聲斥趕到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