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不相逢

竹門傳來一聲吱呀輕響,阮靜妍擡起頭,示意推門的茜痕收聲。

茜痕放輕了腳步,端著水盆走近,將布巾浸入溫水,絞幹了遞給主人,憂心忡忡地詢問:“蘇姑娘怎麽會瘦成這樣,需不需要從山外請個郎中來看看?”

也難怪茜痕嚇得不輕,數日前,蘇雲落突然回山,未至竹屋已倒了下去,憔悴得像換了一個人,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匣子,手腕磕青了都不肯放。好容易掰下來,匣子裏的東西件件古怪,還是石屋裏的老嫗過來才辨認出是一些藥材。

阮靜妍解開她的衣裳,一點點替她擦拭。

這具身軀很年輕,卻能清晰地看出骨頭的形狀,還有一些細碎的擦傷,阮靜妍用布巾拭過,眼淚漸漸滲出來,一滴滴落在形銷骨立的身體上。

蘇雲落茫然地睜開了眼,幽黑的眼瞳空空落落,半晌才緩過神,拉住了阮靜妍的手。“師娘、師父,對不起。”

阮靜妍心頭大慟。“說什麽傻話,全是我和他拖累了你。”

蘇雲落的聲音虛弱無力,神思似乎在飄浮。“錫蘭星葉……沒了,師父本可以復原,是我做了蠢事……

單薄的身體瘦得一具髏骨,還念念惦著藥,阮靜妍悲從中來,哽聲道:“那不算什麽,沒什麽比你的平安更重要。”

她好像沒聽見,喃喃地道:“是我錯了,我不該把東西交給別人,我以為給了就是我的……我對不起師父。”

阮靜妍聽得更生酸楚,益發難過,眼淚簌簌而落。

“原來他喜歡她,為什麽要對我好……”她的思緒遊離而混亂,話語顛倒,“……因為我是胡姬?我……”

阮靜妍見她神色不對,不禁暗驚,緊緊擁住她。“雲落!”

紊亂的話語停了,蘇雲落安靜下來,任阮靜妍的眼淚浸濕了肩頭。

過了許久,她再度開口,聲音已恢復了平淡。“師娘別哭,我只是有點累,我會再去找藥……鶴尾白還能用,我知道錫蘭星葉在哪兒,我會讓師父好起來……”

阮靜妍再抑不住,抱住她放聲悲泣。“是我和他對不起你,讓你這樣辛苦,受這麽多傷,過這般可怕的日子,你還這樣年輕……”

瑯琊郡主哽咽得不成句,擁著她的懷抱是那樣溫柔,帶著無盡的愧疚疼惜。

似乎應該是悲酸的,可蘇雲落的胸口仿佛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將所有情緒漏得一幹二凈。她靜默地坐著,像一個失去生命的木偶,墨藍的瞳眸空無一物。

在谷中住了一個月,蘇雲落漸漸恢復了精神與力氣。

她加固了竹屋,又伐了許多木頭堆在後院,淘凈了引水的溝渠,打了許多野物,將皮子硝起來存好,每一天都找了許多事忙碌,偶然休息的時候坐在檐下,仿佛與之前沒什麽兩樣。

然而她越來越不說話了,簡直成了一個啞巴,阮靜妍忍不住憂心,不等想出辦法,蘇雲落又走了。

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山內,遠遠看了一眼那個孤獨的影子,又去石屋談了一陣,阮靜妍偕著茜痕將她送出去。等轉回來,發現老嫗也出來了,拄著拐望著已經消失的纖影,第一次露出了憂慮。

那樣的神色,讓阮靜妍驀地生出了不祥之感。

這一年的金陵注定精彩起伏,趣聞叠出。

比如沈府小姐為救下出宮賞玩的左侯千金不惜已身,一度中毒垂危,禦醫束手,最終卻奇跡般痊愈,更蒙聖上賜婚,即將嫁與金陵最俊美的公子。

又比如崔家的胭脂虎崔九小姐與左公子有舊情,聞得婚訊,執槍闖入沈府宴上挑釁,被沈小姐當眾教訓,落了個顏面無存。眾人皆贊沈家千金到底是名門高足,一度執劍叱咤江湖,縱然入了深閨,依然不是崔九可以匹敵。

風流奇趣之事人人津津樂道,有的感嘆美人難惹,有的羨慕左侯府的公子艷福不淺,還有的議論左卿辭癖好奇特,明明是一介溫文公子,偏愛舞刀弄槍的佳人,崔九、沈曼青,以及蜚聲江湖的胡姬莫不如是。

盡管蒙聖旨賜了婚,左卿辭仍在玄武湖畔居住,似乎根本不曾想過搬入侯府,連左傾懷都覺出不對,特別抽了一天請假過來探一探長兄之意。

左卿辭淡然應待,與平日一般無二,全不見即將娶新婦的喜悅。

想起晴衣的話語,左傾懷禁不住探問:“大哥近期是如何打算?成親的禮數總是不能少的,要籌辦的也極多,這個時節也該開始準備了,再不回府難免引起非議,反為不美。”

左卿辭答得風輕雲淡。“多謝傾懷關懷,我新近得了幅字畫,聽說是漢代真跡,不如一同賞析。”

他竟然就這樣把話題錯開了,在書房賞了半天畫,左傾懷按捺不住又道:“大哥,就算三媒六聘由父親籌辦,有些事還是得你親自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