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血神教

古之西南有昭越,氣候終年溫熱,千萬座群山連綿,草木青碧繁茂。

這一帶有幽深的古林,也有被當地人視為聖峰的雪山,巖脈起伏疊嶂,林中生息著奇形異狀的生物,散布著數十萬人昭越人,中原也曾試圖將其納入轄制,歸為王廷治化,然而無論是戰爭還是教諭,均以慘烈的失敗告終。山中千萬年以來落葉和枯泥形成的瘴氣隨著時辰聚現,足以吞噬一切莽撞的外來者。

這裏依然保持著古時的風貌,被視為蠻荒化外之地,以強悍血腥的蠻俗聞名。統禦一方的不是官吏,而是古老的神靈,當地人尊奉一種肋生血翅的金蛇,被稱為血翼黑神,代行神靈威權的血翼神教在西南一帶至高無上。

傳說血翼黑神性情苛厲,法力無邊,西南一帶各村各寨遵循百年以來的習俗,將最好的食物和獵獲獻給神教,虔誠地奉上精壯的男子和美貌的女子入教為奴仆。

昭越密林連綿,村村相望互為倚仗,憑著哨音與角號傳訊,逢戰各村群起而攻。村人溫馴如牛羊,也勇悍如兇獸,人人能挎弓射獵,對異地口音抱著天然的警惕。他們憎惡中原人的狡猾,卻喜歡來自中原的物產。走村的貨郎帶來雪白的鹽、晶瑩的糖、百煉的鋼刀及各種精美奇巧的物件,有時甚至會販來美麗的中原奴隸,換走大量珍貴的皮毛。

從散落的各村寨沿河上行,山徑越來越高,樹木黑暗濃密,樹身攀滿古藤,累累的藤鈴低垂,掩映著釘死在樹幹上的野獸屍體,無論是兇暴的野狼還是強健的豹子,全化成了幹枯的毛皮和交錯的枯骨,唯有猙獰的頭顱不朽不腐,空空的眼眶深凹。一串串紫黑色的藤花在屍體旁綻出,宛如惡靈的微笑。

屍體和烏曼藤花是神教無聲的警告,再往上是神教的領域,沒有村人敢逾越這條分界,唯有血翼神教的奴衛能在這片領域穿行。

一個刺面的粗壯漢子身著短襟,強健的臂膀烙著血翼,看了一眼天色,兇惡的執鞭驅趕幾名今年收上來的奴隸。對神教和瘴癘的恐懼讓這些習慣攀爬山徑的男女奴隸步伐磕絆,人人都是一身汗。

穿過數重密林,眼前出現了一彎黑河,河中陣陣腥風熏人欲嘔,河對岸立著一座哨寨,引路的奴衛打了個呼哨,一片轆轆聲響,機栝牽動,懸在兩河間的長索收緊起來,從河底牽出了一條索橋。

濕淋淋的索橋懸在半空,滑膩膩的並不好走,一名男奴腳下一滑又未撈住繩索,失足跌了下去,還好他諳熟水性,墜下去後很快從水裏冒出來,畏縮地看著橋上的奴衛,不知自己會不會受到懲罰。

暴躁的奴衛僅是罵罵咧咧了一句,隨即露出一個趣味的笑,仿佛在等什麽好戲。

轉瞬間,男奴由不知所措變成了極度恐懼,他發出慘烈的號叫,仿佛被什麽東西撕咬,拼力在水中掙紮,汙濁的河水染成了深暗的紅,當他最後一次從水中躥起,腰肋間現出了森森白骨,十余條藍色的怪魚附在上面兇狠地啃嚙,離得極遠仍能看見魚嘴裏的尖牙。

這些新到的奴隸都是普通村人,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癱軟在索橋上一步也走不動,直到河中的倒黴者徹底沉下去,引路的奴衛才咂了咂嘴,揮了一記鞭子,不懷好意地威嚇:“都起來,爬不動的下去喂刀棘魚,也不用想逃走,入了教就要一輩子侍神,不然只有蠱池和魚嘴兩條路。”

面無人色的奴隸互相扶持,終是顫巍巍地爬過了索橋,被引路的奴衛驅到一處廣場,這裏已經匯聚了近百名大小村寨來貢來的新人。

神教每年都有新的奴隸貢入,大部分留在外山,做最粗笨雜活,淪為地位較高者肆意欺淩的對象。另一些面貌清秀姣好的,被挑中進入內教服侍,則等同於神教上層的專享,不再是低微的奴衛能夠染指。

經過粗暴的篩選,進入內教的奴隸被驅至一方墨綠的水池,洗沐更衣後,由一男一女兩名內教的血侍帶領,向昭越最神秘的所在行去。

沿著關卡上行,穿越數層守衛,層林深處巨大而巍峨的石殿漸漸展現在眼前,碧林深濃,妖紅與暗紫的花在殿邊盛開,時有艷麗的蜥蜴出沒;門廊上盤著藤蔓,棲著翠色的長蛇,懶懶地在葉間吐著芯子,琥珀色的蛇眼盯著廊下行過的人。

女血侍年紀較長,地位也比男血侍略高。她長發挽髻,斜插木梳,穿著緊身裹胸,下著筒裙,腰上纏著花布,昂然道:“這裏的毒蟲與蛇獸全是教中靈物,比你們的命還貴重,必須恭敬以待,不得傷害。不過也不必畏懼,入過聖池沐浴就不會被咬。”

行過半裏,視野出現了一片寬廣無比的廣場,正中以黑色曜石鋪成了一方高壯巍峨的神台,神台上置著一方巨石鑿成的王座,居高臨下,威嚴而空蕩。台畔有一尊逾十余丈的血蛇神像,形象鷙猛而猙獰,昂首而立,眼眸猶如活物,竟然是由碩大的紅寶石鑲嵌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