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香雪浴

蘇雲落的神智似乎浮在半空,俯看著床榻。

長長的黑發淩亂的鋪散在兩具汗淋淋的肢體上,靡亂的姿勢近乎羞恥,她聽到自己破碎的喘息,在他激狂的起伏中戰栗。

忽然間四周的墻不見了,只剩赤身裸體的她,被困在長街上一個狹小的籠子裏,受無數人指點笑罵,爛菜碎瓦下雨一般飛來,他遠遠的在人群中看,青衣如水,俊顏如玉,皎然風姿無雙。

驀然間她從噩夢中掙脫出來,全身冷汗淋漓,左卿辭點亮了榻邊的燭火。“做夢了?”

她的指尖冰冷而輕顫,他仔細打量她。“夢見了什麽?”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夢境中的場景像一個可怕的警兆,默然良久,他吹熄了燭火。

她在漆黑的靜謐中浮沉,許久才又睡去。及至天明,她朦朧中睜開眼,空中有一股冷香,窗紙上映著淺淡的樹影,案前一個人正信手整理陶瓶中的梅枝。

初醒的昏殆和零星的回憶讓她模糊了意識,一瞬間回到了稚齡,仿佛長久的等待後,突然在某一日清晨驚喜。“師父?”

俊顏側了一下,左卿辭沒有表情地看過來。她立時心口一忐,知道自己大概又說錯了。

他走近在榻邊坐下。“蘇璇通常怎樣喚你?”

她半坐起來,扯過中衣披上,聲音很低:“阿落。”

左卿辭停了一刻,又道:“如果真是蘇璇,剛才你會怎麽做?”

問話很平靜,可蘇雲落清楚,下一瞬就會迎來刻薄的諷刺。她低著頭不想說話,周圍忽地一暗,一個溫暖的胸膛擁住她,還有一聲柔和的呼喚。“阿落。”

她僵住了,理智告訴她不是同一個人,懷抱卻是一樣的暖。

寬闊的肩膀像一個世界,充滿理解與寬諒。

她僵了又僵,突然間某種情緒如洪水破閘而出,再抑不住,張開雙臂抱緊了他,像一個孩子,把頭埋進了世間唯一可以依賴的胸懷。

她抱了很久,他居然沒有不耐,也沒有預料中的輕諷與尖刻。

人的心境非常奇妙,那種迷亂的、帶著欲望與占有、讓人躁動的感覺悄然生出了變化,化為清淺的甜意熨帖著心口,讓萬物異常美好。

僅僅是一句輕喚、一個擁抱,卻比無數次纏綿更暖。她抑不住地更想接近他,想觸碰他的手指,親近他身側,即使什麽都不做,似乎也有了與過去不同的戀悅。

例行診完脈,左卿辭敘了幾句,由茜痕送回了客苑,蘇雲落與往常一樣,留下來陪伴瑯琊郡主。

瑯琊郡主瞧著她的臉龐,忽然漾起了微笑。“雲落整日陪我,可會無趣?”不等回答,阮靜妍又道,“當年我總盼著你師父來,數日如年;等他真到了,又覺得辰光飛度,彈指即逝。明明他是個傲嘯天下的英雄,我卻希望世界只剩這一間院子。”

蘇雲落聽得神往。“師娘和師父感情真好。”

“也有過爭執,他任俠放達,喜歡交友鬥遊,我好詩詞書畫,喜歡靜賞山水;連飲茶也不同,他愛真臘犀明、我喜蒙頂甘露。”瑯琊郡主清顏恬淡,柔暖的回憶,“後來才發現,那些差異微如芥塵。”

因這一點私心,她堅持去了試劍大會,即使那與她本性不合,充盈著驚心動魄的鮮血與慘叫,她還是想看一看,他曾經所在的那個世界。他所經歷的,他曾經存在的一切,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全部。

瑯琊郡主收回思緒,望著面前的女孩,憐惜中存了思量。左公子盡管親切有禮,畢竟是侯府貴胄,骨子裏藏著傲意;雲落不諳情事,性子又內斂自守,這樣下去……

瑯琊郡主心思轉了幾道。“我瞧昨日你織的束帶十分漂亮。”

蘇雲落不知就裏,取出了絲線。“師娘想要?喜歡什麽顏色。”

瑯琊郡主道:“黛色、荼白、雪青、玉青。”

蘇雲落依言挑出:“會不會太素?”

瑯琊郡主自有主意。“這四色雅致,不妨比昨日的窄些,更顯精致。”

蘇雲落指尖引動絲線,開始織起來,這次不為練手,她放緩了速度。

瑯琊郡主越看越是疼憐。“雲落在江湖上,可有碰到過其他親近的人?”

“沒有,謝離讓我不要與人深交。”蘇雲落坦陳,隨即解釋道,“他是我下山後結識的人,已經過世了。”

瑯琊郡主惑然不解,娥眉輕蹙。“他為什麽這樣說。”

“他說我太容易被利用,與人接觸多了會死得很快。”她看著花紋在指下成形,交錯的絲絡猶如一張落拓不羈的臉。

漂亮的小胡姬,長成這樣還會劍術,簡直奇貨可居。

姓文的究竟從哪撿到你,不及早甩脫,他絕對會把你的骨肉皮都拆零了賣。

笨丫頭,越是想求的東西,越要守密,否則必然受人拿捏,百般敲骨吸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