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雲深亂

雨打重檐,花木幽深。

不知左卿辭用了什麽手段,涪州最好的客棧挪出了一個獨苑,一溜的粉墻黑瓦水檐,濕漉漉的青石板鋪地,透著暖光的庭燭映亮了高低錯落的灌木,自成一苑幽靜。

左卿辭推開一間屋子的門扉。“盡管郡主親切,那間院落還是太擠,不如客棧自在。你隨身的東西我請茜痕代為收拾,一並搬了過來,回頭看看有沒有疏漏什麽。”

她卸去面巾,環視了一眼屋內,盡管是倉促而就,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條,擺放有序,連郡主贈的幾件釵飾都擱在案上。竊鏡之舉形同背叛,他竟然不見半分怒意,反而安排得這般細致周到,甚至免去了面見瑯琊郡主的尷尬,她越發茫然。

白陌送來一壺君山銀針,幾樣剛做好的點心,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

檐下水簾連綿成線,左卿辭不疾不徐的斟了一杯茶,並著雨落的聲音開了口:“關於鶴尾白的下落,純屬欺騙之辭。”

他一出言就如巨石落潭,激得她瞬間擡頭。

“因為明日試劍大會開場,整個武林均會知曉。”左卿辭從容而道,似乎預見她每一個反應,“沐府將以珍藏的鶴尾白作為勝出的彩頭,此藥有易髓煉筋之效,於武林中人極有助益,必然使爭鬥更為精彩。”

她立刻明白是上了文思淵的當,激怒了一瞬即冷靜下來,陷入了思索。

“動手唯有在試劍大會之後。”左卿辭清楚她在想什麽,微微一笑,“就算雲落不怕成為天下公敵,眼下的時辰也不對,沐府此時水泄不通,人多眼雜,如何探得了寶物匿處。”

蘇雲落沒有接話。

左卿辭抿了一口茶,候了半晌才道:“你擔心靈藥落入他人之手即被服用?我可以讓沐府家主在公布的時候順帶一提,此物以惠州玉泉水煎服最見靈效。”

蘇雲落凝視著他,問得很直接:“條件?”

越是不易上鉤的野隼,越是讓人有捕捉的欲望,左卿辭漾起淺笑,答非所問:“此前不讓你走,雲落可是怪我?”

蘇雲落沉默。

左卿辭略帶一絲輕謔。“這一點舉手之助,可能平復雲落些許怨氣?

這般俊美的男子放低姿態軟語相就,簡直能醉死世上大半女人,她垂下了眸。“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

直率又煞風景的問話被左卿辭輕易化去。“我只是存了私心,不願讓你隨意拋舍而去。”

蘇雲落滯了一瞬,半晌道:“你幫了我,我很感激,可我不想受制於人。”

“不想?那雲落何以甘受文思淵欺弄?”唇角輕勾,俊顏流露出曖昧的薄嘲,“難道我不如他?”

她又不說話了,良久道:“你怎會清楚這麽多,你見過文思淵?”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她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臉色微變:“他和你說了什麽?”

“無非是鶴尾白、銅鏡一類。”左卿辭隨口敷衍,擡手拔下了她的發簪。

她心神正亂,竟忘了阻止,醒過神長發已經披落下來,鴉翎般墨黑,襯得眉眼分明,膚如瑩玉,一雙深瞳不知所措。

左卿辭身形略傾,離得極近。她不習慣地退了一步。

他如影而隨,兩人之間的距離越發近。“雲落的眼睛有些特別,可知父母是哪一族?”

這般欺近幾乎讓她汗毛倒豎,然而竊鏡在前,她又對這人心存忌憚,勉強忍下來,話語有壓抑的不耐。“我生下來就被扔了,誰知道?”

左卿辭似乎不曾覺察她的反感,含笑謔逗。“若我助你得到鶴尾白,今後但凡相見,雲落都以真實的形貌相對,如何?”

條件很不錯,然而長眸閃著危險的光芒,讓她本能地想退離。

左卿辭的話語宛如誘惑。“說說看。”

她不明白對方要自己說什麽。“你到底……”

剛說了三個字,他好看的眉梢挑了挑,她默了一會兒,再開口已變了聲音。“你到底要做什麽。”

這一次聲音是左卿辭從未聽聞,與清脆二字全不沾邊,甜軟而微啞,絲絲熨著耳際,釀出一種異樣的柔靡。

左卿辭停了一瞬。“再說幾句。”

她又退了一步,背後已是墻壁。“我與你並無關聯,幫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靡軟的聲音氤氳入骨,睫下的淚痣落在瑩白玉肌上,宛如一痕被世情觸破的艷傷。左卿辭似乎有三分心不在焉。“誰教你把臉和聲音全藏起來,那個賊?”

蘇雲落默認了。

左卿辭低喃。“居然藏到現在,真是奇跡……”

她沒有聽清,他離得太近,近到能看清他狹長微挑的眼際線條,睫毛優美的弧度,以及長眸令人迷亂的光,她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別離我太近,我不習……”

一只拇指帶著溫柔的力度,撫過她的唇,封住了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