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山月事(第2/3頁)

“我跟金虛真人提過此事。”威寧侯語聲漠漠,不帶半分感情,一字字似敲在她心上,“真人言道,你雖是女子,然而天資上佳,謹慎勤奮,他也有心栽養;沈國公舔犢情深托人遞話,天倫亦不可奪,去留均看你個人心意,無須顧慮其他。”

沈曼青的心越發亂了,恍惚間聽威寧侯道:“既然你有奪回山河圖之功,歸於沈府後必能擇一良婿;若潛心修道,也有師長扶持,你自行思慮清楚,與家中遞個信。”

好一陣後,沈曼青勉強回了一句:“多承侯爺費心,我自當慎思而定。”

威寧侯話已帶到,不再開言,剩下的路途唯有靜默。

直到行近殿苑,沈曼青才捺下紛亂的心緒,轉過殿角正撞見殷長歌與左卿辭二人,心緒莫名的一松。威寧侯威冷的面龐稍和,等兩人見禮完畢後道:“左公子上了山即不知所終,想是發現了不少好去處。”

或許是盛典即畢就被殷長歌拖走,左卿辭未及更衣,仍是一襲正裝,銀冠束發,犀佩垂腰,越顯卓然清貴,他淺笑道:“全仗殷兄相陪,連日來伴我尋幽探境。”

殷長歌神采奕奕,愉快地接口:“公子才學淵博言語生動,與之把臂同遊,連平日見慣的風景也別有趣味,當真是樂事。”

這兩人一個俊逸非凡,一個英姿煥發,並肩而立,異常惹眼,如一雙良璧生輝。威寧侯疏了一下神,竟忘了言語,片刻後才道:“你們二人年齡相近,倒是投契。”

殷長歌這一陣與左卿辭遊賞正愜,意氣相投,聞言深以為然:“公子比我長上一歲,學識遠勝於我,要不是身份殊易,必當尊為兄長。”

沈曼青禁不住笑起來:“長歌素來心高,而今卻如此拜服,甚至想與公子結義,可真是奇了。”

左卿辭雖是侯府公子,平素親切隨和,從不擺架子,又一同歷過生死,殷長歌不拘小節也未多想,順著話語笑道:“何奇之有,師姐正好替我做個見證。”

左卿辭笑吟吟正待開口,未料威寧侯面色劇變,不假思索地厲聲而斥:“結什麽拜,真是荒謬!”

氣氛霎時極尷尬,三個人全愕住了。

殷長歌遭劈頭一斥,險些翻臉相向,到底對方身份非同尋常,強行忍下了怒氣,僵硬著聲音道:“侯爺此言何意?我不過打趣幾句,並無高攀之心。”

左卿辭同是詫然,他知此人位高權重,城府頗深,喜怒從不形於色,這般無端失態極是反常,不禁仔細打量。

威寧侯的面色異常難看,仿佛陷入了某種魔怔,一刻後才緩過神。“結拜豈是如此草率之事,況且你們……”頓了一下,他忽然撫額露出疲態,“本侯倦了,一時失語,爾等自便。”

言畢他轉身而去,既不解釋也無旁語,留下三人疑惑叢生。

被權貴無故呵斥當然不是快事,殷長歌並非頭一次遭遇。天都峰終年進香的達官顯貴無數,多半對修士存有禮敬之心,但也不乏以勢淩人的驕狂之徒,殷長歌自有排解之道。

一個時辰的練劍之後,殷長歌心境平復,胸中塊壘全消,拭去額上薄汗,他見沈曼青在廊下仰望天際星河,郁郁如有心事,不禁行過去。“師姐在想什麽?”

沈曼青神思渙散,半晌才道:“師弟,你道這山上如何?”

突逢一問,殷長歌略感疑惑:“師父待我們如親子,師弟、師妹也尊敬有加,一切極好,師姐怎的突然這樣問。”

“山中雖好,歲月久長。”沈曼青心中紛亂,目中也是一片迷惘,“眼下固然不錯,再過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殷長歌年輕隨性,極少思及長遠,聞言脫口而出:“當然是武藝更為精進,本門在武林中威名更甚。”話一出口,他就見柔美的容顏泛起了一抹苦笑,殷長歌腦內靈光一閃,突然開了竅,“師姐不想留在山上?”

正陽宮自有門規,門下弟子可選擇束發正式入道,也可稟明師長後離山從俗,婚娶不禁,但從此與正陽宮無關,終身不得再以門人自居。

沈曼青默然良久,低聲道:“我三歲入山,長於師門,家中族親無一記憶,回去怕也是諸多不慣,未必受得了拘束,更不知尊長如何安排。”

殷長歌知她性子內斂,心事鮮訴之於口,此刻竟然道出,必是憂慮糾結難安,他頓生憐惜。“那就留在山上,師父一向待你是極好的。”

沈曼青輕嘆了一口氣,秀眉凝著仿徨的輕愁:“留下束發為道?山中時光轉瞬過,此後青燈長卷,終老山巔,也不知會不會悔。”

殷長歌沉寂了一刻,言語極是認真。“師姐有我,必不會寂寞。”

沈曼青千思萬慮,只覺未來一片迷茫,無論如何抉擇都難以心安,好一陣她突然迸出話語:“再過數月是試劍大會,師父已接了帖子,安排由我們致賀,待涪州事畢,我要去金陵一趟。”一言既出,她的心頭奇跡般明快了許多,後面的話也流暢起來,“祖父讓我回去,不管是做何安排,我想見一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