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喋血變

不管段衍如何憤怒,如何挫敗,雪姬的生辰依然如期而至,他只能另尋了一份厚禮奉上,禮物在眾多的賀儀中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點漣漪。

吐火羅王大宴群臣,頒布諭令全城共慶,這一日珍肴如山,美酒如水,焰火如雨直上雲霄,映得星月都失了顏色。為一介寵姬如此揮霍,足見雪姬在吐火羅王心中的地位,或許是被這令人艷羨的愛寵之舉打動,雪姬突然溫順起來,這給吐火羅王帶來了極大的愉悅,連帶羅木耶也更為受寵,凡有所奏,無不順利異常。

羅木耶當然明白近期的順遂因何而來,特別挑出幾件珍寶,親身送去王廷,向那位任性的寵妃示好,然而一進內苑權相就怔住了。

坐在娑欏樹下的麗人美艷絕倫,正慵懶的逗弄一只紅嘴白翼的小鳥,不經意的美態更為撩人。引起羅木耶注意的卻是一張純白的狼皮,搭在雪姬的玉臂上,襯得她高貴嬌柔,雍容非凡。

“夫人這件狼裘從何而來?”盯著狼皮額上鮮紅的長毫,羅木耶陰沉地詢問。

即使面對權勢熏天的宰相,雪姬仍是輕慢而佻達,帶著一絲不經心的薄詫:“這個?似乎是那個中原來的世子送的。”

羅木耶兩腮緊了緊。“可有禮單一起呈上來?能否容微臣過目。”

宮女領命捧來禮單,羅木耶一把扯去翻開。

雪姬隨手梳弄小鳥的翅羽,妖妖地閑話般道:“前陣聽說有件狼皮十分珍奇,才想勞煩大人尋一尋,後來報稱失竊就罷了,誰料生辰那日給送過來,或許是不知怎麽又找著了。”

大紅的禮單蓋著段衍的徵記,翻開來一行行列明了各色禮品,最上方便是通體雪白瓦罕山谷頭狼整皮一張。

羅木耶的牙齒咯吱響了一聲,腦門的青筋突突跳動,啪的一下合上禮單,辭出來疾步而走,直到吐火羅王書房外才停下。深呼吸了一陣,他命侍從通報國主,爾後整衣而入。

吐火羅王剛過五旬,身材壯偉,濃密而卷曲的棕發上覆著金冠,正在看近日呈上來的文牘。

羅木耶先是說了幾件無關小事,最後才似偶然想起:“王上,關於那個中原來的世子,臣下有事稟報。”

吐火羅王略感詫異:“不是給了他一個官職?中原人甚為狡猾,難道還有他求?”

羅木耶露出慚色:“正如王上所言,中原人生性狡詐,屬下一時不察,險些中了他的奸計,還請王上降罪。”

吐火羅王皺起眉,不待詢問,羅木耶已然說下去:“段衍初至我王轄下,倒還安分,說是中原奸人橫行不容於內,不得已去國避禍。我憐憫他際遇坎坷,主上更是仁慈,賜了官職讓他安身,誰知此人竟包藏禍心。”

羅木耶老邁的臉龐顯得愧疚不安,似乎難以啟齒:“原來他與中原皇帝有私仇,挾軍防要圖出逃,妄想利用吐火羅勇士的鮮血替他復仇,近日甚至在私下收買大臣,不少人已深受蠱惑。我得知後曾私下勸阻,誰知此人心腸險惡,打算挑唆不成便去往周邊諸國,進一步鼓動興兵侵掠。”

羅木耶不著痕跡地轉眸,窺伺國主的神情,同時憂心忡忡地嘆息:“一旦有鄰國被他巧言挑動遠征中原,必然要借道於我邦,屆時無論勝敗,吐火羅都難以置身事外。假如因此而激怒中原皇帝還擊,我邦即是首當其沖,難逃兵禍之災。”

吐火羅王近年盡管有些昏匱,對影響權位之事卻是極敏感,立時勃然大怒:“該死!此人好生無恥!給他立身之處竟然反咬一口,立即遣武士拿下處死!”

“主上慎重。”羅木耶神色一緊,頓顯惶然之色,出言勸說,“此人身邊有武功極高的護衛,不易擒獲,還是……”

“我吐火羅精銳衛士無數,難道還除不掉這幾個人。”吐火羅王恙怒的截斷,抓起信符擲下,洶然不容半分違逆,“調三千披甲重弩精兵抄剿,此事著卿辦理!”

羅木耶拾起信符,撫胸深躬,藏起眸中的得意。“謹遵主上意旨。”

火把熊熊,兵車轔轔,數千名吐火羅精兵封死了街道,人聲馬聲喧嘩雜沓,居住於城內的人不明緣由,害怕地鎖宅閉戶不出,人人惶惶。

段衍所在的宅邸突然受重兵圍困,他措手不及之下緊閉門戶,負隅頑抗,任憑重弩勁射仍是堅守不出。沖進去的士兵無一幸免,激烈的交戰之後,吐火羅人放棄了攻入,轉為使用火箭。

火苗很快舔噬了屋宇,然起簇簇烈火,逃出來的人被綿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火越來越盛,及至半夜終於燒坍屋宇,揚起漫天灰煙粉塵,方圓數裏難以視物。

待到火散煙消,堂皇的屋宇僅剩了焦瓦殘桓,十幾具灰黑的骸骨相摞,場面慘不忍睹。燒成這樣,自然無法再辨出誰是段衍,官長唯有如實上報。羅木耶下了軟轎逐一檢視,又巡過一片焦黑的廢墟,輕撚長須,浮出滿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