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君入甕

白陌壓低了聲音稟報:“公子,最近殷少俠有些奇怪。”

左卿辭漫不經心地審視著雪狼皮,經匠師巧手碹制後更顯精致:“說說看。”

白陌道:“殷少俠找過飛寇兒好幾次,不過都撲了空,又不肯說是什麽緣故。”

豐軟的毛皮在掌下觸感極好,左卿辭不動聲色。“那又如何。”

“公子不覺得奇怪?”這幾日暗流湧動,白陌實在覺得詭異,“殷少俠之前可是完全瞧不上飛寇兒,沈姑娘似乎也有些異常。”

左卿辭對此不置一辭:“凈留意些無關的,交代你的事可做好了?”

白陌立刻斂了神情,恭謹地回答:“安排好了,明日段衍於府中宴客,借以攀結朝中大臣,屆時必有驚喜。”

左卿辭淡問:“選的是什麽人?”

白陌答道:“一個外地來的胡商,蓄意在宴會上炫示寶物而博名。”

左卿辭略一頷首。“務必要做得天衣無縫。”

白陌看了看狼皮,禁不住道:“公子,我們也帶了一些重寶,為何非要用這雪狼皮?再珍貴也就是張皮料,吐火羅又有地熱,除了病弱之人誰用得上,論價值如何能及得上珠玉寶石?”

輕捋雪狼眉心一線鮮紅的絨毫,左卿辭微微一笑:“寶石明珠算什麽,要多少有多少,傳奇珍罕和引人注目才是至緊要的。”

白陌似懂非懂,左卿辭不再解釋。“飛寇兒近日在做什麽?”

“近期常去各類酒肆和藥坊。”這個飛賊的行徑屢屢與人不同,白陌頗為費解,“酒肆還能說是在探聽消息,藥坊就有些怪了,難道他內傷仍未痊愈?”

左卿辭略一沉吟,片刻後否認了猜測:“從中原至今也有數月,早該復原了,何況那日他與殷長歌交手全無滯澀,應該不是為此。”

暫時將疑念擱在一邊,左卿辭放下雪狼皮,目露冷意。“去吧,給人送過去,讓段衍等得夠久,戲也該開始了。”

從清晨起,段衍的眼皮就在跳,不知為什麽總有些心神不寧。

他身形高健,濃眉朗目,本身有一種公侯子弟的驕然,又在長期為質的生活中練就了忍耐謙從,心思深沉,氣質多變,這樣的人很容易吸引涉世不深的少女。

雖然經歷了一番顛沛流離的逃亡,段衍在異國依然過得相當優裕。他所購置的華宅錦繡垂障,璧飾珠璣,滿目雕饋鋪陳,比當地的吐火羅貴族猶勝三分,隨著邀請的賓客陸續而至,三三兩兩就座,場中漸漸熱鬧起來。

一切恍如昔日的長安,那時座上是皇親貴戚,現在換了須發濃密,深目高鼻的胡人,耳邊響起的也不再是中原雅韻,取而代之的是塞外胡樂;高髻束發的吐火羅少女在胡旋舞的歌調中飛速旋轉,裸腰上的銀鏈帶起燦亮的流光,竟讓他有了身在故國的錯覺。

段衍定了定神,收攏遊離的思緒,去國萬裏又如何,只要三位耆老還在,就沒什麽值得憂心。

一個又一個名字通報,他依胡禮迎接,與每個來客談笑寒暄。假如還在中原,這些化外蠻夷他根本不屑理會,現在卻必須滿臉笑容,殷勤逢迎。雖然給吐火羅的高官顯貴皆遞了請柬,但他心底清楚,真正顯赫的根本不會來,與宴的多半是一些低級官吏,看中的是自己從中原帶來的財富。

宰相羅木耶僅僅派了管事與宴,段衍無聲地咬牙,平白喂了那個貪婪的蠢貨大把金銀,只換來這樣漫不經心的怠懈。一口怒氣郁結心頭,他又說服自己咽下去,無論如何不能放棄,一旦說動吐火羅王聯同諸國攻襲中原,就能為父親與家族一血前仇。

段衍擊了擊掌,又一群披著薄紗的少女隨著靡靡胡樂踏上絲毯,纖腰款擺,舞姿柔媚,足踝銀鈴脆響,正式開啟了華宴。

胡人好酒,又好誇誇其談,未過三巡,已經有十余人起身相祝。

段衍一一笑應,其間一個大腹便便,包頭濃須的富商舉著闊杯說了一長串話,那人醉得舌頭都大了,段衍勉強聽懂了一半,大意似乎是在感謝主人的慷慨,讓他剛從外地返回就受到如此隆重的邀請,為了表示謝意,特地送上一件珍貴的禮物。

一介富商而已,段衍全未放在眼中,出於禮貌他仍是保持著笑容,直到對方取出一個碩大的錦緞包袱,解開一層層華衣般的軟緞,場中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包袱裏是一張完美的皮料,豐厚潤澤的皮毛從頂到尾一色的雪白,狼毫纖長分明,根根晶瑩如玉,仿佛散著淡淡的光,碹制得也極好,平滑柔軟,令人愛不釋手。

狼皮最是保暖,越壯碩的狼越難以捕捉,段衍見過無數珍物,但這張雪狼皮實在太過美麗,連他也移不開視線。

胡商見了更是得意,開始誇耀狼皮的來歷。

他誇誇其談地講解,說瓦罕山谷有一只額間鮮紅的妖狼,是上天降下的精怪,它是如何可怕猙獰,如何兇惡狡猾,咬死無數路人,屢次從精悍的獵手圍捕下逃遁,這張珍罕的皮料又是費了何等千辛萬苦才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