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蜀域三魔

陸瀾山化為深棕色皮膚,獅鼻闊口,耳戴金環的虬髯大漢;商晚被喬裝成一個雙目深陷,膚色黝黑的西域僧侶;殷長歌成了一個翹下巴留卷須的商人;沈曼青被掩去五分清麗,增了三分俗艷,化成一個身材略為臃腫的商人妻子;白陌成了帳房的外甥,厚唇高顴,看起來土頭土腦。

每一個面目全非的人走出來都會引發一陣哄笑、一陣驚嘆,帳幕最後一次掀開,晚霞已是一抹暗紅的余韻,人群圍著篝火談笑,胡楊樹下的駝群悠閑地休憩。

陸瀾山在研究自己的膚色,又轉頭取笑商晚。殷長歌摩挲自己的翹下巴,十分不習慣,沈曼青不喜歡矯飾的樣貌,但也覺新鮮,許久仍在攬鏡自照。

最後出來的飛寇兒完全尋不到之前的影子,他頂著一頭蓬亂的卷發,典型的西域樣貌,眼光轉動之際,活脫脫是一個狡猾低賤的小廝。

一群中原人轉瞬成了各具特色的胡人,目瞪口呆之余,白陌由衷地贊佩:“公子睿智,如此安排,在吐火羅一定無往而不利。”

飛寇兒在火邊坐下,沒有理會旁人,也不見得意,只接過左卿辭遞來的水囊飲了幾口,倦倦地啃咬面餅。

白陌尤在興奮地臆想:“假如喬裝成吐火羅王,錦繡山河圖豈不是唾手可得?”

左卿辭聽得忍俊不禁:“如此說來,落兄已是天下無敵了。”

一行人全笑起來,還是沈曼青打破了白陌的無限憧憬:“怎麽可能,喬裝畢竟是偽技,上不了正場。”

“為什麽不能?這臉根本毫無破綻。”白陌抓過鏡子看了看,甚至試著揪了一下面皮,“萬一國主太顯眼,還可以喬裝成王公大臣或內侍,說不定真能瞞天過海。”

陸瀾山搖頭失笑:“哪有這般容易。”

左卿辭唇角輕揚,存心要將飛寇兒拖入議論:“落兄以為?”

飛寇兒眼皮都沒擡:“太假。”

“怎麽會假。”白陌完全不覺得有問題,“除開易容的行家,一般人哪瞧得出來?”

大概是連續處理數張臉頗為費神,飛寇兒的神態顯出了疲累,他本就不愛言語,無意搭腔,左卿辭卻不放過:“落兄不妨說說看,也可避免我們入城時無心中露出破綻。”

一句話提起了眾人的興趣,盡在等著下文。

飛寇兒勉強擡頭掃了一圈,離得最近的是商晚:“行腳僧多半謙卑,遇事退讓,而你眼神兇厲,姿態警惕,更像刺客。”

商晚頓時愕然,飛寇兒沒有停留,轉向一旁的殷長歌:“你習慣下頜略擡,顯得倨傲張揚,又不言笑;真正的遠途商人通常油滑世故,見人即笑臉逢迎。”

這一次輪到殷長歌怔住,飛寇兒又望向沈曼青:“胡地婦人步子大,走路臀擺搖晃,語聲高昂,目光昂然直視,看人不知羞澀,你……”他停住了沒再說下去,搖了一下頭,顯是不以為然。

沈曼清秀頰微紅,一半是窘,一半是惱。

飛寇兒看了看陸瀾山,難得的沒有貶抑:“你還好。”

陸瀾山頓時松了一口氣,見其他幾人的臉色不佳,禁不住想笑。

白陌看對方眼神掃過來,不自覺地挺直了一下,只聽飛賊道:“你扮的是鄉下人,偏又動作伶俐,眼神活絡,反而像騙子。”

這些話語雖然無惡意,但將陸瀾山之外的人全批了個遍,個個都不太舒服。左卿辭笑了,端著水碗輕咳一聲:“依落兄看,我又如何。”

眾人心底均憋著勁,等著飛賊評論這位尊貴的侯府公子。

“你動作太好看,不像。”飛寇兒掠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這算什麽評斷,分明是諂媚之語,聽得眾人無不暗噓,左卿辭卻像極有興致:“落兄可否細說一二?”

飛寇兒似乎想不出怎麽說,滯了好一會兒,取過一只水碗,將隨意盤起的腿換了個坐姿,衣袖卷了卷,腰脊一挺,肩膀平直舒展,頸項稍傾,臂端略收,忽然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竟有幾分似左卿辭。

端碗的手勢也有了變化,三指略托,無名指與小指一斂,顯得指形纖秀薄長,露出的一點腕極白。一個簡單的托碗,不知怎的恁般好看。

一瞬間竟然讓人忘了他平庸的臉,場中全看怔了,爾後飛寇兒放下碗,身形一散,又變回了鄙俗的西域小廝。

駝群依舊安靜,篝火依舊在燃燒。陸瀾山驀地大笑起來,忍不住撫掌喝彩:“好!易形之外更能擬神,不愧是妙手飛寇兒,當真是開了眼界!”

不比陸瀾山心無芥蒂,眾人的目光盡是驚異。原以為飛賊氣息猥瑣,怎樣易容都難免流於卑下,誰知他舉止一變,氣質風儀迥然不同,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左卿辭望著低頭進食的飛賊,若有所思。

吐火羅,一座極具風貌的繁榮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