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天威變

瓦罕山谷又名死亡之谷,幽深綿長,兩壁盡是高逾百丈的陡坡,被層層積雪覆蓋,時常有雪塊從坡上簌簌滑落。

人在空茫的雪谷細如微芥,無邊的寂靜籠罩著天地,這個鬼地方一旦有聲音引發冰雪崩落,便是飛鳥也難逃生天。人們拋掉了一切,僅帶著隨身包裹,在絕對安靜中前行了六天,枯燥與疲乏、酷寒與死寂、大片刺目的純白,無一不是對精神意志的折磨。

從遮目的薄紗中望過去,一切都蒙上了暗影,綽綽宛如死域。殷長歌煩躁起來想扯掉又強自抑住。忽然前方的飛寇兒停住了,取下了眼際的薄紗。

很快,所有人都發現了異常,卸去障眼紗幕警戒起來。

遠處的雪坡上出現了幾十個小點,在雪地上幾乎不可察覺,它們迅速地移動,很快已經近到能看清楚形貌。尖耳獠牙,目光猙獰,渾身灰白的皮毛,這是一群饑餓的雪狼,在雪上安靜無聲地奔跑,如幽靈般飄忽迅捷。

狼群三三兩兩躍近,形成了一個散落的包圍,腹部劇烈地起伏,噴著息一點點趨近,紅色的眼睛貪婪而兇殘,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

如果是普通商旅,無疑會被嚇到魂飛天外,然而狼群碰上了見慣兇險的江湖客,最初的驚異過後人們很快組成了陣形,將左卿辭護在中央,白陌緊守主人身邊,拔出了長劍。

冰冷的風卷起了細小的雪粒,帶著低嗚的輕嘯掠遠。

對峙良久,一只最前方的雪狼終於按捺不住,拉開了襲擊的序幕。它猛然躍起,嚙向看上去最柔弱的沈曼青,銀亮的尖牙猶如來自地獄的惡魔。

雪狼速度極快,可是人比它更快,一道冷電般的青芒閃現,狼影猝然自空中跌落,雪地上多了一具狼屍,切開的咽喉汩汩流出熱血。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接連躍起的狼群瘋狂地撲過來,試圖用爪牙撕開獵物的防禦,饑餓讓它們無懼死亡,狂暴地發起攻擊。

沈曼青素手執劍,一道又一道劍光掠起,準確地切斷試圖越界的雪狼咽喉;相較之下,殷長歌的劍更有力,結果也更血腥,每一只撲向他的雪狼都被斬成了兩段,他身前的雪地腥氣撲鼻,一片狼藉。

陸瀾山的武器是短戟,連包裹武器的粗布都懶得解開,死在他手下的雪狼頭骨俱被震碎,癱如軟泥;陸瀾山身邊的商晚用著一柄黑色的刀,刀身薄而短,一次次劈開了雪狼的頸。

及至看到飛寇兒,白陌頓時無語,這飛賊退在內圈身形不動,全仗別人料理狼群,眼神全飄在雪坡上。白陌輕鄙地撇了一下嘴,見局勢盡在掌控,放松下來,轉頭發現主人也在遠眺,不禁順著望過去。

公子在看什麽?無須詢問,白陌發現了凝望的目標。

那是一只體型巨大的雪狼,皮毛雪白,在雪坡上宛如一體,額際有一縷鮮紅的絨毛。這只奇特的雪狼遠遠蹲在後方,相較於正激烈攻擊的同類,它顯得異常安靜,猶如亙古以來就踞坐在那裏。

白陌曾聽說狼是一種有靈性的動物,隔著數十丈與狼對望,這種感覺越發強烈,那只沉默的雪狼仿佛在觀察,又像是思考。

“它想幹什麽?”白陌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問得荒謬,再聰明也是只畜生,滴水不漏的殺戮之下,狼群已經死了一小半。

左卿辭不曾回答,他依然在注視那只不同尋常的野獸。

無盡銀白的雪谷狹長空遠,撲襲的狼群猶如撞上了堅壁的潮水一波波破碎,被熱血融化的雪水浸著狼屍,彌漫著濃重的腥氣。那只巨大的雪狼突然動了,它站起來,伸長脖子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哮叫。

狼群的攻勢突然緩了;第二聲哮叫,狂亂的狼群停下了攻擊;第三聲哮叫響起,靜下來的狼群轉身奔去,丟下同伴的屍骸,丟掉包圍中的獵物,搖著尾巴向發出召喚的頭狼奔去。

頭狼跳躍奔跑,帶領狼群爬上了一處坡頂,黑色的山脊突出雪面,像一只潛伏的巨鯨,它就在鯨背踞坐下來。

白陌不明白這群畜生想做什麽,隔得極遠仍能感覺到頭狼的視線,卻見左卿辭的臉瞬間煞白。

飛寇兒忽然開口,話語僵而快:“向東南走,沖到突起的石壁下。”

一句未落,飛賊手臂一扣一甩,在他身側的左卿辭猶如一塊輕薄的石頭陡然而起,身不由己被拋擲出去。

白陌脫口驚呼:“公子!”

幾乎同時,頭狼向著灰冷的天空發出了一聲長長的號叫。

不同於方才的低哮,號聲尖利而曠遠,回蕩在寂靜的山谷,仿佛有風從雪坡上浮掠而過,帶下簌簌的雪粒。

雪地上響著飛寇兒最後一聲斷喝:“走!”

喝音未落,飛寇兒的身影已經在數丈外,如流光掠向左卿辭落下的方向。白陌張大了嘴,眼睜睜地看見墜地的主人被飛寇兒淩空扣住,一路疾掠向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