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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離恍然醒來時,身在低矮狹小的船艙裏,一燈如豆。暗黃的舊艙板上開著一扇小窗,窗外正是夜幕深垂,水聲似有若無。祁鳳翔白衣散發,倚坐窗邊,看著江面低回的漪紋,側臉的輪廓寧靜出塵,竟似帶著幾分寥落入骨。

他沒有回頭,卻平靜道:“醒了?”

蘇離離掙了兩下,坐起來,身上蓋著一床薄被,頭發散亂垂墜,衣裳卻還穿得好好的。她裹了裹被子,蜷靠艙壁,愣愣地問:“這是哪裏?”

“渭水南岸。”祁鳳翔回過頭來,眼神有些深不可測。

“為什麽要擋那一掌?”

蘇離離道:“你受了傷就帶不出我來,我受了傷你還能救出我。我想活命,只能先予後取。賭他還記得當年的事,難得僥幸。”

祁鳳翔看不出作何情緒,似乎有那麽幾分贊許的意思,“你一念之間能想到這麽多,也很不容易。但時繹之的掌力沒人擋得起,一擊斃命。”

蘇離離道:“上京城破之日你救了我一次,我不願欠人情,還你一次。”

祁鳳翔定定地聽完,看著她不語,良久淡淡笑道:“好。現在鑰匙有了,我們說說那匣子的事吧。”

蘇離離並不驚訝,也不奇怪,順著他的語氣淡淡道:“我猜言歡沒有等到你贖她,是絕不會告訴你實情的吧。”

“她比你實際,雖功利了些,也算得上聰明。”

蘇離離審慎地問:“她怎麽樣了?”

祁鳳翔停頓了片刻,“該怎樣便怎樣。”

蘇離離只覺一股涼意從頭蔓延到腳,“你殺了她?”

祁鳳翔嗤笑道:“你不也拿她當過替身,現在貓哭耗子了?”

蘇離離將臉埋在被子上,沉默片刻,擡頭時眼睛有些潮:“她很可憐。從小就跟在我身邊。我爹死的那次,我摔傷昏迷不醒,官兵為找我,要放火燒山。她的母親,就是我的奶娘,帶著她出去止住了他們。官兵走了,奶娘死了,程叔背著我逃到關外。”

“我花了四年的時間才在京城找到她。那時候她見到我哭了,求我救她。可我想盡了辦法也沒能救得了她……她也漸漸變了。她無非想找一個依靠,你本可以對她好些……”

祁鳳翔打斷她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不顧京城危險來尋她,她卻能出賣你。有朝一日難保不把這個真相出賣給別人。女人的怨恨,有時很沒有道理。我封她的口也是幫你的忙。若是別人,未必如我對你一般溫柔。你想想程叔吧。”

蘇離離一個寒戰,“我不知道什麽匣子。”

祁鳳翔搖頭道:“太急躁了。說謊之時切忌心虛,要耐心找到最佳的時機,讓謊話聽來順理成章。”他撫膝而坐,衣袖上繡的暗紋花邊落在白衣底襯上,神情落落大方而收斂內涵,不似定陵的曖昧危險,不似扶歸樓的英越出眾,反倒像世外散人一般蕭疏軒朗。

“已故的戾帝做太子時,有一位老師,”他起音揚長,像講一個悠遠的故事,“也就是太子太傅葉知秋。相傳他有經天緯地之才,鬼神不測之術,展生平之所學,著出統禦天下之策。先帝看後大為贊許,令良工巧匠以鋼精鑄匣收藏,用奇鎖鎖上。世人稱之為《天子策》。”

祁鳳翔今夜似刻意要跟她多說些話,續道:“傳說那鋼匣淬錳鍍金,可千年不銹,若非三棱鑰,便是刀劈斧砍也打不開。先帝將匣子留與葉知秋,令只傳即位之君。然而昏君登基時,不知與太傅起了什麽齟齬,葉知秋竟離朝而去,不知所終。那《天子策》也失了下落。”

“從此人們便傳言,《天子策》得之便能得天下。昏君雖登大位,卻因失了這個匣子,故而失了天下。”

蘇離離無奈笑道:“天下之道,紛繁復雜,能裝在一個匣子裏,你信?”

祁鳳翔便也笑道:“我正是有些不信,所以好奇。”

蘇離離仍是笑,“我也挺好奇,這麽個東西害了我父母家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祁鳳翔往她身邊挪了挪,溫和道:“蘇姑娘,你還小,歷練有限。在我眼裏,你是晶瑩透徹,無所遁形的。你每說一句話,我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從被角拉出她纖細的手指,“不要跟我說謊,好嗎?”

蘇離離手一縮,沒縮掉。他溫柔地捏著她的手,卻不容抗拒,讓蘇離離頓時毛骨悚然,不知他意欲何為,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做出了抗拒的姿態。

祁鳳翔卻兀自用拇指摩挲著她的掌心,似研究般問道:“你做棺材怎的沒有繭子?”

蘇離離本已緊張到了極致,幾乎是咬著唇道:“我這些年不做改板、卸料的事。”

祁鳳翔從艙角抽出一個木盒子,一手揭開蓋子,叮叮當當倒出十余根兩寸長釘,釘頭四棱鋒銳尖利。祁鳳翔拈起一枚道:“這個東西叫作斷魂釘,可以從你的手指尖釘進去,直到指根。定陵那夜你也看見默格用了。我猜你看見他那張臉定然怕得說不出話來,所以還是我來吧。”他仿佛處處替她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