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第4/15頁)

祁鳳翔卻驀然想起那個奪去他半幅紫金菱紋絳,眼睛明亮得直指人心的江秋鏑。

不想三年之後,卻見他穿著尋常布衣,坐在市井酒樓,手無寸鐵,身無片金。再見之下,祁鳳翔不禁有些壯志雄心的激昂與天地傾覆的滄桑混雜在心裏。他靜立良久,搖頭笑道:“這孩子,我要打過你,不必非要親自動手嘛。”

蘇離離的一桌子菜端上桌時,木頭也坐了回來,見狀皺了皺眉,“怎麽這麽多?”

蘇離離筷子一齊,道:“剛才那個請的客,吃不完打包,省了我這兩天做飯。”

木頭不動筷子,“你怎麽認識他的?”

蘇離離下意識狡辯,“誰說我認識他了……”狡辯不過時結巴道,“好吧,我認識,就是上次定陵招來的鬼。”一面說著,一面夾了一筷脆藕芋泥做的素炒腿肉,放到木頭碗裏。

木頭望著那腿不像腿,肉不像肉的東西,繼續皺眉道:“祁鳳翔是幽州守將祁煥臣的第三子,才略比他父兄都要高。更可怕的是他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蘇離離道:“這個像骨頭的是蓮藕切成細條子,外面卷了芋泥炸的,看著像雞腿。你要是喜歡吃,我也能做。”

木頭仍然不吃,數落她道:“什麽人不好惹,你去惹他!回頭骨頭渣子都別想剩下。”

蘇離離輕輕擱下筷子,默然半晌,似疲倦地說:“木頭,我們不說這個好嗎?今天我生日,陪我好好吃頓飯。”

木頭望著她沉默片刻,道聲“好”,伸手握了白瓷酒壺,將二錢的酒杯倒滿八分,蘇離離舉起杯來仰頭喝盡。木頭用筷子夾了芋香素腿肉默默地吃。

蘇離離端著杯子,一手支肘撐著頭,仿佛已有幾分酩酊,望著他微笑道:“我許多年沒有這樣過生日了,有這麽多好吃的,有真正待我好的人陪著我。”

她說得傷感,木頭卻擡頭笑道:“是挺好吃的,你只怕做不到這麽好吃。”

蘇離離也不放任自己感傷,便夾了一筷道:“那我也嘗嘗。”

兩人鼓起意興,將每樣菜嘗了嘗。蘇離離一杯杯抿著,喝得高興,跟木頭說些坊間的趣事。常人喝酒原是越喝越鬧,蘇離離卻越喝越靜,最後只端著杯子莫名地微笑。兩壺酒斟完,木頭道:“你別喝了,吃點飯。”

蘇離離也點頭道:“不喝了,酒沉了。”又盛了一碗湯抿著,木頭指點菜肴,品評滋味,蘇離離紛紛贊許,直吃到亥時三刻。店老板為難地說:“兩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兩位要不明天再來?”

蘇離離豪爽地把祁鳳翔的銀票一拍,“拿去吧,不用找了。”站起來,人有些飄,卻徑直往樓下走。木頭緊隨她身後。蘇離離疑心,怎的這樓梯突然變得寬窄不勻了,她竟也穩穩地走了下去。

走到外面大街上,燈火闌珊,空曠無人,河岸寂靜。木頭見她越走越靠邊,怕她摔到河裏,伸手拉了她往家走。蘇離離由他牽著走了丈余,忽然甩開他的手道:“你牽著我做什麽?”

“你要掉到河裏去了。”木頭無奈道。

“我沒有你也一樣走得回去。”

“我既在這裏,暫且可以為你找找路。”

蘇離離擡頭斜睨了他兩眼,冷笑道:“我是荒原枯藤,你是天地沙鷗。偶然倒了黴才落到這裏,難不成還在這棵樹上吊死了!”

木頭一愣,蘇離離頭也不回地甩下他往前走。走出去五步,腰上一緊,一道力量將她拉得往後一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木頭的聲音氣息近在耳邊,帶著固執與強硬,“我飛得出去,就飛得回來!”

蘇離離原本想笑,卻濕潤了眼睛。他的手臂用力地箍著她,臉貼在她的頭發上,有一些溫軟的鼻息穿過發根,撫觸著皮膚。蘇離離轉過身,把臉埋到他懷裏。

擁抱本是一種撫慰的姿勢,在這靜謐的、空曠的河邊,卻是一種突兀的承諾與依偎。

蘇離離很少喝酒,更很少醉酒。據說喝醉了酒說的話做的事什麽也記不得了,早上醒來和衣躺在家裏,除了頭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木頭說:“沒見過你這麽喝酒的,喝了都變成眼淚珠子掉我衣服上了。”

蘇離離堅決否認道:“姑娘我千杯不倒,萬杯不醉。你喝湯灑了吧,反過來賴我。”

木頭冷哼一聲:“喝暈了還在涼風裏站著,到底傷了風。我不把你抱緊些,只怕要得傷寒重症了。”

蘇離離頓時丟盔卸甲,大窘而去。

養了兩天風寒,一早起來,陽光明媚,萬物宜人。程叔在院裏獨自招呼幾個小工釘板子,蘇離離轉了一圈,奇道:“木頭呢?”

程叔道:“秋高氣爽,跟張師傅到棲雲寺遊玩去了。”

蘇離離大怒,“這兩天貨正趕得急,他還有閑心跑去遊玩。不想做棺材,想做和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