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第3/15頁)

祁鳳翔淡笑道:“你怎麽就知道,他們聽了你的話會走?”

分明是蘇離離要趕這三人走,怎麽反過來像是兩人合夥趕走了“哼哈二將”。蘇離離立刻覺得不大對,如今只有自己和他,雖在這食客濟濟一堂的地方坐著,還是覺得有種危險暗中襲來。

她思索片刻,答道:“這兩人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哪裏受得別人半點言語。他們又不大瞧得上我這樣粗鄙的市井女子,大約覺得對著我吃飯大煞風景,所以就走了。祁公子你也不必勉強。”

祁鳳翔聽她說得誠懇,一臉善解人意道:“我一點也不勉強。”

蘇離離愈加誠懇道:“你的朋友都走了,你吃不高興;我的朋友又沒回來,我也吃不高興。不如你到明月樓找個姑娘小倌什麽的喝兩杯,水旱通吃去吧。”蘇離離既對這水旱通吃一知半解,用起來也自然沒羞沒臊。

祁鳳翔聽了也不怒,竟當真想了想,認真道:“我不喜歡小倌,只喜歡姑娘。”

蘇離離無語,左右一看,好在沒人注意他們的話題。

祁鳳翔又道:“既然你我的朋友都不在,不妨我們交個朋友,吃飯賞景也是雅事。”

蘇離離連忙道:“好好。祁公子既然想和我做朋友,就本著一顆朋友的心,幫我個忙吧。我委實不願和你一起吃飯,這桌也是我先來,你還是走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啊。”說完見他臉色有點沉,又連忙道,“你剛才說做朋友的,可不能生氣,就當幫朋友我一個忙吧。”

祁鳳翔被她這無賴又歪理的話噎了一噎,反而笑道:“好吧,這個忙我幫了,既是朋友,改日再敘吧。”說著站起來要走。

蘇離離連忙叫道:“祁公子。”

“嗯?”他回身。

“那個……你剛才說你請客……”蘇離離無恥地笑。

祁鳳翔額角的青筋跳了一跳,默然片刻,摸出一張一百兩銀票,按在桌上,笑得極其勉強,“找零的銀子我回頭找你要。”

蘇離離債多不愁,你既盯上了我,我也不怕你找,欣然收下,道一聲“慢走”,大叫店家“上菜”。

祁鳳翔步出扶歸樓來,遠望城郭,忽然覺得好笑,自己竟然被個無賴小女子訛了一筆,還被趕得灰頭土臉。他走下店門台階,右首目光一瞥,寒氣逼來。木頭站在大道上,目如寒星,眉似刀裁,冷眼看著他。晚風牽起他的衣角,低低地飄飛。

祁鳳翔負手而立,也兀自回看著他。半晌,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低聲笑道:“江秋鏑,你還沒死啊?”

木頭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這個名字是個陌生人的,只在一個遙遠的時代存在過。半晌他冷冷開口,卻只簡潔道:“不要招惹她。”說罷,徑自往樓上去。越過祁鳳翔身側時,祁鳳翔忽然出掌,半途變掌為爪,探向他的肩井穴。

木頭斜肩一閃,避開他的手,一指點向他的膻中要穴。兩人須臾交了十余招,祁鳳翔一躍退開,笑得如同嗅到獵物的猛獸,“三年不見,險些沒認出你來,壞脾氣不改,功夫倒沒落下。”

木頭收手,動靜自如,仍是冷然道:“你打不過我。”布衣和風,卻身姿挺拔,隱然有分庭抗禮之勢。

祁鳳翔贊許道:“不錯,當初能和你打個平手,現在確實不是你的對手。”

“那就記住我說的話。”木頭說完,衣裾一拂,轉身上樓。

祁鳳翔叫道:“我再約你說話!”木頭置若罔聞,徑直邁步登樓。祁鳳翔看著他身影消失,有些欣賞,有些悵然,轉看夜色下遠遠的城墻,起伏著溫潤的曲線,像亙古更叠的軌跡,興亡盛衰的傾訴。

三年前幽州校練場上,幽燕兵馬節度使祁煥臣將一襲紫金菱紋絳掛在軍營高台之上,對客訪的臨江王笑道:“今日且看我軍中良將爭鋒。”那年,祁鳳翔二十歲,已是右軍總領,當先上前,快意拼鬥,直打到高台之下。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忽然從中殺出,招招精妙,料他先機,竟是平生少見的敵手。他們足足戰了大半個時辰,將一幅菱紋絳從中撕裂,各執一半,滿場喝彩。祁鳳翔將半幅繡緞獻給祁煥臣道:“孩兒不才,父帥見諒。”

祁煥臣卻看著那個平分秋色的少年,對臨江王道:“令郎實是龍駒鳳雛,假以時日,才略定在翔兒之上。”

臨江王拈須,笑得慈藹,道:“元帥過譽了。”

江秋鏑雕弓寶馬,意氣風發,卻沉穩內斂,只將繡錦往案上一放,默立在旁。

彼時兩相打量,心生相惜之慨。

半年之後,臨江王被論謀反,實是被逼反。幾路諸侯奉著皇命征討,頃刻樓塌屋坍,一朝權勢付諸東流,敗北殞命。幽州負手觀戰,聽聞敗績,祁煥臣淡淡一嘆,“臨江王早知今日之殤,何必當初入這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