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北燕。

庫莫提不知道在水裏飄飄蕩蕩了多久,只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勾上了岸,然後扒光了所有身上的東西,被移到了一個火堆邊。

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庫莫提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連老天都不願給他個解脫嗎?

庫莫提和拓跋燾從小一起長大,雙方的身形極為相似,所以雙方對對方的身形也就極為敏感,遠遠的那位“陛下”帶著大軍沖鋒的高句麗人魂飛魄散時,庫莫提就已經發現了對方不是拓跋燾。

但拓跋燾行事向來都有原因,為了防止他中暗算,宿衛軍在沖鋒時和他穿一樣的衣甲也是正常,庫莫提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到那飄揚的“魏”字旗號,心中頓時一股豪情不斷上湧……

有君如此,何愁攻無不破,戰無不勝?!

和庫莫提一樣,被圍困了數月的數月的鷹揚軍爆發出了巨大的士氣,一鼓作氣的打開了城門,隨著外面趕到的援軍內外夾擊,殺的高句麗人潰不成軍,倉皇逃離了昌黎城。

鼓聲擂起,不過一通鼓罷,便已得勝收軍,兩方匯合,也讓他見到了“拓跋燾”的真面目。

那是拓跋燾身邊身形和他非常相似的一位宿衛,名為王青。

大部分鷹揚軍不認識拓跋燾,王青身邊的宿衛和羽林郎事先應當是和拓跋燾商議好的要瞞天過海,所以王青穿著全甲,也沒和他多寒暄,只是遞給他一封信。

信中的內容很簡單,大約是白鷺官發現京中宗室和國戚有所異動,黑山大營的夏鴻和王猛又發現先前返鄉的黑山軍大批不知影蹤,調查一番後發現已有一年多沒有回歸鄉裏,也沒有接受軍府重新征召,擔憂大批善戰的軍戶離開故土不服從軍府管調會引起動亂,所以密報朝廷雲雲。

宗室、國戚、漢臣以及軍中的矛盾由來已久,隨著拓跋燾征服越來越多的土地,用封建的漢化制度取代舊部落的制度的腳步也就越來越快,軍中尚且不提,宗室和國戚的權柄首先就被分走了一大部分,這種矛盾遲早要激化出來。

而“部落制度”的核心就是“主仆”制,哪怕拓跋鮮卑的祖先如何拆散鮮卑貴族的私兵家將以“軍戶”制分散他們的權利,隨著戰爭不停的發生,重新擄掠的人口又會增加他們的勢力,而從前分出去的許多將領,依舊還把這些貴族當做主家,主家對他們有著殺伐決斷的權利。

宗室和國戚是最大的奴隸主,軍戶又有大批由曾經“奴隸”身份轉變為“自由民”身份、卻依舊附庸舊主壯大的將領,如果真依王猛所說,任由他們擴大勢力,最終只會醞釀出巨大的反叛。

拓跋鮮卑雖子嗣繁榮,但在拓跋珪和拓跋嗣兩朝,兩位皇帝都性格多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直系的血親,就連庫莫提的父親、那位先帝的弟弟,都是被拓跋嗣暗中下詔賜死的。

正當壯年、能征善戰、且有王帳有奴隸有精兵的兄弟,是最可怕的皇位競爭者,一旦成年之後,哪怕沒有反意,也極少能夠在皇帝的猜疑之中活下去。

翻開拓跋鮮卑的傳承,除了能夠繼承王位的那一個,每一代皇帝的兄弟幾乎都是“夭折”、“早薨”、“無後”、“暴斃”,活過二十歲的都極少,這也導致每一個拓跋鮮卑一旦能夠人事就拼命的留下子嗣,生怕這一支的血脈從此斷絕,連王位都要給外人繼承。

這是一個怪圈,是宗室和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最大的血海深仇,直到拓跋燾繼位,才算堪堪停止。

但拓跋範被罷黜又讓宗室們開始慌了,拓跋燾比先帝、先祖還要強硬的態度和雄心讓原本就苟延殘喘的宗室更加害怕。

這些事情,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

那位端平姑姑每每抱著他的哭泣,那些對他英年早逝的父親的悲痛,母親的改嫁、母族的不管不問……

小的時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信任誰,該選擇誰,該如何做,直到先帝將他和其他失去父親的宗室接入皇宮“培養”,直到他認識了豪爽灑脫的儲君拓跋燾,他才算是找到了可以值得信任之人。

對於這位堂弟,他自嘆不如,這是一種“器量”和“胸懷”上的甘拜下風,他無法將自己的私心放到最低,即使他再怎麽少年老成,關心的依舊是母親、拓跋燾、姑姑、父親的舊臣家將,然後才輪到國家。

他並非大義凜然之人,也不願像其他宗室那樣要將上一代的血債銘記於心,有時候他想,只要人人都像他一樣了解拓跋燾,知道他是個什麽性格的人,那些誤會也許就永遠不會存在。

因為這樣的想法,從少年起,他就盡量制造機會拓跋燾多出宮去,多和那些“親族”接觸,他牽線搭橋,他積極結交同輩的宗室,就是為了能讓自身成為紐帶,讓宗室和儲君能夠打消疑慮,不再重復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