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第4/5頁)

全是因為活不下去了而已。

從如今這位陛下至高祖,一直征戰頻頻,苛捐雜稅徭役都極重,人口又銳減至一個可怕的地步,舉族餓死都常常有之,北方諸國只有魏國一直強盛,概因鮮卑軍戶和百姓是分開的,軍戶打仗,百姓耕種服役,至少有大半的平民可以活下去。

可即使如此,還是有大片田地無人耕種,人人都不願意交稅,也不願意服長達六七個月的徭役,哪怕自賣自身為奴、或為隱戶,也不願再苦熬到死。

魏國的百姓過的尚且如此艱難,更別說這些連耕種和放牧都不可能的雜胡。層層盤剝第一層盤剝的就是他們,因為他們勢力最弱,因為他們最敢怒不敢言。

拓跋燾很想說以後不會如此,拓跋燾很想說如今年年打勝仗,國庫已經不再空虛,百姓日後不會過的這麽苦,可他久久立在原地,只覺得千斤大山向他一齊壓來,若要改變這個世道,還不知道有多少坎要過。

這盧水胡人隨口說出的幾件事情,竟沒有一件是他現在能拍著胸脯說馬上就能改變的。

而拓跋燾身後的宿衛們代表的大多是高門豪族的勢力,聽了盧水胡人的話,有的不以為然,有的視若罔聞,有的覺得這天經地義,還有些可能產生了思考,卻想不到背後隱藏了多少的血淚。

拓跋燾聽懂了,所以拓跋燾更加痛苦。

賀穆蘭看著拓跋燾神色迷茫,剛剛的雄心萬丈神采昂揚都化為一片空洞的目光,忍不住朗聲說道:

“我雖認為你們盧水胡人都是值得敬重之人,卻不覺得你們如今過的這麽苦,是這個世道造成的。”

這話說的誅心,莫說盧水胡人,就連拓跋燾都神色一凜。

賀穆蘭並非政治家、改革家,可她勝在過人的見識。

“君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們什麽都沒有付出過,又如何要求這個世道回饋你們?我們鮮卑人世世代代把家中兒郎送上戰場,不知多少人家戰至絕戶,這才換的田地恩賜,後方安寧,你們老說鮮卑人看不起你們,卻不知在我們鮮卑人看來,你們不曾為國效力,不曾為信念和榮耀而戰,只知道渾渾噩噩的活下去,自然是不會讓我們瞧得起的。”

賀穆蘭見盧水胡人們露出憤慨之色,又接著說道:“再說我魏國地位卓然的漢人,世人皆知這中原大地都曾是漢人的,我們胡族不過是趁著他們積弱奪了大片山河而已。胡族善戰不善守,要治理這偌大的國家,要想人人都安居樂業,非要借助漢人的本事不可。漢人所擁有的,是上千年的經驗和知識,這是我們無法跨越的鴻溝,我們敬重的是他們的智慧和本事,並不是他們是什麽人。”

“他們是打輸了,要是贏了,看他們可這麽安穩!”

鮮卑人裏似乎也有許多不喜歡漢人的,宿衛裏有人當下就嘟囔著出聲。

“一時強何其容易,最難得的是一直強!若是漢人有一天比我們強了,又把這大好山川奪了回去,那也是我們自己不爭氣,怪不得別人!”

拓跋燾厲聲喝道。

一群宿衛連忙噤聲。

“你們盧水胡人確實善戰,可這世上善戰的人不知有多少。匈奴人不善戰嗎?羌人不善戰嗎?羯人不善戰嗎?就說鮮卑鐵騎的威名,四海皆服,又為何要特意善待你們這些盧水胡人呢?你們想要得到什麽,必須先得付出什麽才是啊。”

賀穆蘭見拓跋燾神色穩妥許多,這才對著盧水胡人繼續開口。

“漢人耕種田地、紡織布匹、治理國家;鮮卑軍戶征戰四方,保衛國家,開疆拓土;高車人如今也放牧柔然、投效軍中,為我大魏而戰,只有雜胡,依舊不服教化,不願付出,卻總想著我們苛待了他們。可我們的疆土、我們的糧食、我們的人馬,都是我們自己用命、用血淚換來的,為何要與毫無貢獻之人分享?”

賀穆蘭一字一句都敲在了這些盧水胡人的心上,讓他們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至於你們所說的盤剝、受賄、克扣,我也明白。我也是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明白它的壞處。可我魏國立國才四十四年,這些問題便是成長中的劇痛,只要沒有病死,總會一點點治愈,只有人心裏的籬障,是沒有那麽容易瓦解的。”

賀穆蘭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改制要什麽時候才能盼來,可只要拓跋燾心中種下了對制度懷疑的種子,總會有無數人幫著他開花結果,種出好的果實來。

拓跋燾原本被盧水胡人的否定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心裏已經有了太多的不甘,如今卻被賀穆蘭的話安撫了大半,幾乎沒有叫起好來。

從魏國立國之日起,境內諸族不停生亂,安撫了又亂,亂了又鎮,鎮完又安撫,不停輪回,已經成了魏國的一道沉疴固疾。饒是他自認寬宏,對待各族也沒有偏見,可在這些雜胡眼裏,他似乎是壓榨他們的惡人,卻不想想他們自己先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