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賀穆蘭對於拓跋晃的不認同和厭惡,是在得知他身份以後才開始的。

在那之前,她對他的看法無非也就是一個“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聰明小孩”這樣而已。

但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後,她對他的要求和標準就高到一種不近人情的地步。

可以毫不謙虛的說,她擁有高於這個時代的開闊眼界,有學習過歷史後對歷朝歷代各位英明君主的評價和定義,所以,她對於拓跋晃這種只知其“術”而不知道其“本”的儲君非常失望。

用一個“英雄”的效忠來襯托自己作為主上的價值,這實在是荒誕不羈。

但當賀穆蘭拋開這一切仔細思考,她卻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那麽的厭惡,其實大半的原因,還有源自自己內心的恐懼。她好不容易才適應了“花木蘭”的生活,那麽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一切不變,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遇見一個相親的渣男然後惡心半天,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太子”,卻想只憑自己的想法,就要把她帶到一種全然陌生的、毫無歸屬感的世界裏去。

更何況,這位太子既沒有高於她歷史知識裏那些偉大君主的特質,也沒有什麽讓她覺得為之贊嘆的美德。

可她卻忘了,這樣做是不公平的。

在這個生產力低下、五胡亂華後十不存一、民族紛亂不休,內憂外患不斷,還有佛道之爭並行的混亂時代,作為一個鮮卑族的儲君,這個孩子也許已經做到了他目前達到的最好標準。

這就是這樣一個時代,無論是王孫還是奴隸,都有著朝不保夕的危機感,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已經是他們被弄成驚弓之鳥後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痛斥拓跋晃將別人視作工具隨意利用,卻忘了他才十五歲,他既沒有接觸過未來,也沒有如後世那些君王般接受過儒家“民貴君輕”的教育,他甚至不是個漢人。

但他還有可以改變、可以被潛移默化的可能。

她為何要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般的標志來苛求這個眼界有限、只是順應如今這個時代生產力水平發展的儲君?

即使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在沒有登上皇位之前,也是不完美的。但這也並不能抹滅他們對自己那個時代的貢獻。

儲君以如何的方式獲得權力往往身不由己,男人們追求權力是源自本性的趨勢,但獲得權力後要用它來做些什麽,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正是因為想清了自己對於太子產生的不理解和厭惡,其實是源自於自己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擔憂、以及一直偽裝成“英雄”後假裝的強硬,賀穆蘭才會如此的對自己失望。

她要努力做一個配得上“花木蘭”之名的人,卻忘了花木蘭強大的絕對不僅僅是人品和力量。

那是同時包含了男人的堅韌不屈和女人的理解包容的偉大魅力。

她可以不贊同太子的行事風格,卻沒有必要將他視為怪物一般的東西。

阿單卓明顯的感覺花姨變了。如果說過去的她有一種隔離與世外的冷淡的話,那現在的她就明顯變得要“鮮活”許多。

她會在下樓時認真去看那些圍坐在一起說著瑣碎事情的食客,也會突然主動問起他“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這樣的問題。

他說不上來哪一種態度更好,但這樣的花姨讓他更加樂於親近也更加樂於傾訴,而且由衷的感到欣喜。

癡染、若葉和愛染明顯一夜沒睡,但即使如此,再次見到他們時候,他們依然有一種讓人意外的神采奕奕。

因為賀穆蘭將癡染和若葉接回來的時候是夜晚,所以阿單卓和賀穆蘭都沒有很清楚的看清他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等到天明,三個僧人站在賀穆蘭和阿單卓面前時,賀穆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癡染看起來像是無賴,若葉看起來像是三毛流浪記的三毛,愛染則像是跑錯了畫風的那種台灣苦情戲裏的小可憐。

而這一大兩小三個人穿著完全不合身的鮮卑衣著站在她的面前時,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他們的身份一定有問題。

簡直是慘不忍睹。

“兩位施主……”癡染一臉壞笑的開了口。

賀穆蘭沒想到癡染是這個類型的“高僧”,心中直嘀咕。

等他開口後,賀穆蘭才發現不是他一臉壞笑,而是他的嘴角有些歪,以至於一說話看起來就像是在壞笑。

癡染遲疑了一會兒說道:

“在下……準備帶愛染和若葉回雲回白山上種地。這個世道如此不安穩,即使我們不想避世也不行了。”

“你們不準備還俗嗎?”賀穆蘭有些擔憂地問他們。“即使藏身在山上也是不安全的,萬一有樵夫發現呢?”

“施主不必擔心。我們會身著普通人的衣衫,也會蓄起頭發,即使被發現,也不會有人來抓我們。”癡染笑了起來,“即使不能穿著‘僧袍’行走,只要我們心中有佛,恪守戒律,我們就還是僧人。佛祖會看見我們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