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所以,你們就這樣被困在了裏面,不得出去?”

賀穆蘭跟著兩個和尚來了塔頂,在塔頂低矮的閣樓裏圍坐一團,聽兩個和尚說著他們的遭遇。

從夜明珠上發出的青白光芒使整個塔頂變成一幅詭異的模樣,而圍坐在一起的三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人類,而是某種夜叉或者妖魔一樣的東西。賀穆蘭看了看一老一小兩個和尚,他們的臉在青白色的光芒照映下都顯露出陰森恐怖的面龐,好像是幹癟的亡靈。

怪不得賀穆蘭這麽聯想,兩個已經近一個月沒有吃什麽東西的僧人,又只靠挖開浮屠屋頂接一點雨水,像是活死人一樣的生活,身上有味道還是其次,那股死亡漸漸已經縈繞在身上的感覺,分外讓人感覺到一種栗然。

“不瞞施主,我們已經是在等死了。”癡染頹然一笑,“一定是佛祖保佑,我們在臨死之前還能見到其他人,交代遺言。”

“先不慌交代遺言。我已經把一樓的門開了,我送你們出去。”賀穆蘭無論何時身上都帶著糧袋,見到兩個和尚的慘態取出胡餅,輕聲問他們:“你們可有水?”

“還有一小罐。”若葉跑到邊沿捧出一個小陶罐,上面蓋著一個木蓋。他揭開木蓋,將水遞給賀穆蘭。

“莫給我。”賀穆蘭把胡餅掰開,她很懷疑他們還能不能掰得動餅子。“你們餓了許久,原本最好是要喝些粥水,再進稀粥,最後吃幹食的。但眼下也沒這個條件,用水把餅子泡稀爛了吃下去,你們需要力氣逃命。”

癡染和若葉念了一句佛號,謝過了賀穆蘭的布施,然後將那胡餅泡在冰冷的雨水裏吃了起來。

只是這兩人進食的姿態仿佛像是在進行著某種儀式一般,讓賀穆蘭忍不住鼻酸心軟,扭過頭去,隨便扯些話題緩和這種氣氛。

“我這次來呢,是受一個小沙彌的囑托,要把他師父的舍利放入塔裏。他的師叔是這裏的慈苦大師,他的叔父也是在這裏受戒出家的,只是死在了客地,臨死前希望徒弟能下山投奔報恩寺,順便寄存遺骨。誰料那小沙彌一下山就發現山下已經沒有僧人了,不是還俗,就是被抓……”

此時若葉剛把嘴裏的胡餅咽下去,那餓得已經發緊的胃部終於又有了點飽脹的感覺,當下摸了摸肚子,接過了賀穆蘭的話問道:“不知道是哪位師伯把師伯祖的舍利送回來的?我們報恩寺有許多僧人在外雲遊,說不定我還認得。”

癡染在聽到賀穆蘭說起“山上”、“師叔”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但是他心中完全不肯承認那種猜測,只顧吞咽下口中帶著麥香的柔軟食物,仿佛這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你喊師叔,那你是慈苦大師的徒孫輩了?這位師叔你一定不認識,他從小在山上長大,這還是第一次下山,名為愛染。”

“那小僧真是不知……”

哐當!

賀穆蘭和若葉被這一聲落地聲驚嚇到,扭頭向癡染看去。若葉一見地上的罐子就心疼的喊道:

“師父,你怎麽把罐子弄倒了,就剩這麽點水了!”

癡染的身體抖得猶如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旅人,口中的胡餅塞得滿滿的,看起來既可笑又可憐。

“這位施主。”他將口中的胡餅一點點咽了下去,“貧僧法號癡染,你口中的那位小沙彌……”

“……正是我的師弟。”

這樣離奇的巧合,讓賀穆蘭忍不住嘆息命運的安排。

愛染心性堅毅,情願面對未知的俗世危險,也要把師父的遺骨送入浮屠塔裏。之後他遭遇滅佛令,知道被發現可能會死,可還是想完成師傅的遺願。

這是因為愛染如此的“執著”,賀穆蘭才會被他感動,然後進塔來送舍利。

癡染和他的徒弟若葉在塔裏守了許久,終於還是等到了賀穆蘭的援救。

若是他的師弟愛染懦弱一點、或賀穆蘭麻木一點,這兩個僧人恐怕就餓死在塔裏了。

“走吧……”賀穆蘭站起身。“你的師弟若是見到你在,怕是又要哭得稀裏嘩啦了。”

“啊,”癡染喟嘆一聲。“那個淚包。”

賀穆蘭手舉夜明珠在前開路,引領著兩個僧人離開這座浮屠。木質的樓梯因為三個人的踩踏而傳出了隨時會崩塌的聲音,可是癡染和若葉卻毫無畏懼,反而吟誦起了經文。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珂……”

一旦離開這座浮屠,怕是再進之日遙遙無期。

賀穆蘭第一次這樣伴著梵唱行走在黑暗中。

以往她孤獨的在解剖台前工作時,也曾有過“人是否生而有靈”的疑問。那些在她的刀尖下被破壞掉其完整性的人體,會不會和他們的靈魂有聯系之類……

她知道她有許多同事會佩戴佛珠、或者戴上桃木符之類,但她從來沒有追求過宗教的力量。這並不是因為她是黨員或者她是個唯物主義之類,而是因為她清楚的自己在做什麽,那些魂靈即使有恨,也不會對著她這麽一個為他們查明真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