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長煙落日(第2/3頁)

銅環和小酉愕然,金石卻說好,“殿下放心,臣一定不負殿下所托。可是殿下只要活著一日,臣就守殿下一日。臣和殿下認識有多久了?”

婉婉低下頭,開始掰指頭,“我是十七歲回到北京長公主府的,一年、兩年……後兒正滿五年。”

金石顯得很惆悵,“五年了,臣沒有為殿下做過什麽,心裏有愧。”

她說不,“千戶忠勇,對我來說,你和廠臣一樣,是值得托賴的人。”

她這麽評價,給了他莫大的安慰,“臣何德何能,敢與廠公相提並論。但是臣的心和廠公一樣,只要殿下路走得平順,臣即便匍匐在您腳下,也要保您暢行無阻。”

她浮起一個微笑來,“千戶的心我知道,一片赤膽忠肝,甚是難得。”

其實她並不完全知道,或者說看見的只是表面。沒關系,只要能默默守著她,不給她造成負擔,他便已經滿足了。

他們開始籌劃如何離開,余棲遐說先前有私藏的火藥,這是個好消息。在雙方人數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那些火藥能夠毀滅一切,也可以帶來希望。甚至實在走投無路之際,犧牲個把人,除掉大半的戈什哈,也是相當合算的。

錦衣衛把公主府周邊的布防都摸清了,匯總成一張圖,誰負責哪個方向,都有細致的分工。準備得差不多時,銅環進來知會她:“余承奉和金大人秘密商討了很久,把突圍的路線都定下了。過兩天就是中秋,那些祁人重節氣,過節精神必然松散,咱們就瞧準了時機沖出去。”

她怔怔擡起頭來,“有成算嗎?我還是希望他們不要冒險,別為了我一個人,弄得大家七勞八傷的。再說我能上哪兒去呢……”

銅環說:“找肖掌印去呀,您上回不是答應的嗎,都忘了?”

她哦了聲,記性變得很不好,今天說明天就忘,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

她又揉了揉眼睛,“我近來瞧人不那麽費力了,書上的字也看得清了。”

銅環說那很好,和她交談像哄孩子似的,她有時候會前言不搭後語。

行為也殊異,常坐在廊下的陰影裏,微微眯著眼,靜而憂郁地看向天邊。天幕上空無一物,她卻望得出神。還有孩子,照理說五個月應當顯懷了,可這回卻完全沒了動靜。叫太醫把脈,說是還在,但又支支吾吾表述不清,似乎是傷了根基,無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孩子個頭小,長得慢些。另一種較為悲觀,殿下經此浩劫心血已幹,再等半個月,如果依然不見腹部隆起,那恐怕不大妙,必須用藥把孩子打下來,否則死胎滯留體內,對殿下身子不利。

銅環憂心忡忡,沒敢把太醫的話告訴她,只和余棲遐商量。原本打算將計劃推遲的,但機會很難得,余棲遐沉吟半晌拍板:“帶個太醫一起上路,就近隨侍,好為殿下保胎。”

八月十五轉眼即到,一切都預備齊全了,因為怕有暗哨在高處監視,所有人照舊分散在各處,靜靜等待天黑。錦衣衛們的罩甲下都別了細竹筒,竹筒裏裝滿火藥,每個人隨身攜帶十來個,到了萬不得已的當口就點燃,誓死也要保護長公主逃出去。

然而事情總是那麽湊巧,掌燈時分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小太監氣喘籲籲進門來,捏著公鴨嗓說:“各位大人,殿下見紅啦,今兒怕走不了了。”

孩子確實又沒了,那時婉婉穿戴齊全,只等外頭人來傳話。誰知坐著坐著,小腹開始墜痛,又等了兩刻鐘,仿佛泄洪似的,身下的墊子竟濕了。她不知什麽緣故,下意識拿手抹,舉到燈下看,掌心裏一片殷紅。濃重的血腥氣蔓延開,她喃喃說完了,到底沒保住,產下了個死胎。

孩子可憐,比上回的還小,因此婉婉倒沒吃太大的苦頭。不過心碎了,再也拾掇不起來了。她們卷著綾子出去,她把頭偏向了另一邊,滿腦子胡思亂想。大鄴朝廷沒有一個衙門頂用,唯獨欽天監最對得起頭上那頂烏紗帽。算得多準啊,六親緣淺……她慢慢耷拉下眼皮,扭曲地牽了牽唇角。也好,幹凈了,一身輕松。上回痛不可遏,這回居然感覺慶幸。橫豎她的人生無望,留下孩子將來走她的老路,一生吃不完的苦,何必呢。

八月十五沒走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些禁衛不愧是南苑王親軍,他們雖也過節,人卻更多了,換做兩班替換,房前屋後不停巡視,根本沒有可乘之機。

婉婉叫金石和余棲遐來,謝謝他們的赤誠,最後說:“我想了挺多,如果大鄴滅亡是天數,那也只有認命。南苑王總會回來見我的,到時候你們就散了,別再為誰拼命,好好活下去。那三百名廠衛的陰靈我已然無法面對,再搭上你們,我更加不得活了。”

她不同意走,似乎也沒了反抗的決心,既然她想通了,他們全聽她的,“臣等只有一句話,殿下戰則臣戰,殿下和則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