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婉娩流年(第2/3頁)

她說:“先別聲張,再瞧瞧吧。”

算了算時間,應當剛滿三個月。她是那種扁身子,就算懷了孕,不到五個月也不顯眼。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她得好好想想。

小酉說:“咱們先前不過扯謊,沒想到真有了,這也忒巧了。”

婉婉搖頭,“怎麽偏偏這時候!”

銅環卻鼓勁兒:“這是您的福報到了,給您個孩子,讓您振作起來,往後的路還長著呢。”

她呆滯地望向樹頂那一叢繁花,心在腔子裏突突地蹦,引得耳中血潮翻湧如浪。手腳無力,這樣的症候已經持續好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孕的緣故。她躺下來,閉上了眼睛,記掛前方戰事,睡也睡不好,這孩子恐怕難以作養。

良時走了有二十來天了,府外的禁衛相較之前稍稍寬松了點。余棲遐想了個法子,買通每日進來送菜的挑夫,請他幫著打探外面時局。那個挑夫還算盡職,雞毛蒜皮傳點消息進來。但因本身是農戶出身,分不清主次,余棲遐便教他往茶館和鳥市上去。那裏是各種時事匯聚的地方,閑人多了,閑話便也多了,可以探聽到一些有價值的新聞。

婉婉盼著聽見鄴軍得勝的消息,哪怕是一場,也能鼓舞士氣。可余棲遐進來,喪氣地搖頭,“失利,束城一戰損兵折將。”

隔了兩日又進來,遲疑道:“奇怪……平舒至文安一線無人把守,被祁人輕取了。如今大軍在瓦橋紮營,下一步應當是歸義。”

婉婉自小做學問,對看過的東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經她手拓下來的地圖,她基本能夠照原樣重新臨摹一份。聽余棲遐這麽說,忙去翻看,手指順著紅色的箭頭滑下來,發現平舒和文安都不在進攻的範圍內,一時有些呆住了。

不好的預感在盤桓,余棲遐怕她慌,安撫道:“戰場風雲瞬息萬變,將領會臨時調整路線。這才剛開始,殿下稍安勿躁,且看後頭吧。”

她定了定神點頭,“是啊,再等等,興許是因為南苑大軍見別處有布防,才改走的這一線。你好好盯著,有什麽新進展,立即進來回我。”

關心局勢的同時,還得不忘溫養身子。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不管他阿瑪多作孽,也是自己的骨肉。前一胎不幸夭折了,這胎要好好生下來,子女緣淺,何至於呢。

等候外面傳信兒進來,這期間很忐忑,經不得一點風吹草動。銅環勸她,“我看您還是別再過問了,現如今是雙身子,操心得過來麽?好好養著阿哥吧,我和余承奉說一聲兒,讓他別再往您跟前報了。就是知道勝負又怎麽樣?鞭長莫及,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話是這麽說,可她怎麽能不關心。她嫌她啰噪,讓她別管,自己捧著甜碗子在書桌前坐著,一邊吃,一邊研究那幅布兵圖。

既然紮在瓦橋,距離歸義最近,下一步攻打那裏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事實總是令人沮喪,余棲遐又有戰報,南苑大軍未去歸義,直攻灞縣。那一幹守城將士沒有防備,被打得棄城而逃,灞縣如今全數落入南軍手中了。

婉婉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指尖那一條朱紅的戰線灼灼燃燒,要燒爛她的皮肉似的。明明畫的是歸義,怎麽會拐個大彎去了灞縣?難道駐紮在瓦橋是為了聲東擊西嗎?這麽說來如果不是良時改了行軍路線,就是那天的布兵圖出了問題……

她背上冷汗淋漓,心頭一時熱一時冷,簡直要支撐不住了。會是假的嗎?有意讓她拓去,是為了擾亂朝廷的視線?她只覺一口血憋在喉頭,憋得她變了臉色,好半天才慘然笑起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我哪裏是他的對手!”

並非她悲觀,後來的幾場戰役都如她預料的一樣,該取新城取了遒縣,該攻淶水攻了玄州。到最後她已經徹底絕望了,臥在床上起不來身。銅環大罵余棲遐,“你是想氣死殿下嗎?”

確實是要氣死了,她被愚弄得那麽徹底,這就是枕邊人,是說過要一生一世愛她的丈夫!想怨,怎麽怨?本來就是各懷鬼胎,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她仰天躺著,眼淚流幹了,再也哭不出來了。帳頂的繡花變幻成了漫天的星辰,她的視力越來越差,有時候看不清,黑而模糊的一片,間或夾雜著斑駁的白,頭就暈得愈發厲害。

余棲遐不再向她通報戰果,想必消息也好不到哪裏去。她沒了追問的欲望,這時候下意識地開始逃避,怕聽見外頭的動靜。但願就這樣躺下去,躺到死,再也不問世事了。

她的眼疾也傳太醫來看,斷下來的結果無非是氣結於胸,傷情過甚。明目的藥吃了好幾劑,連枕頭都填進了幹菊花和蕎麥殼,除了睡夢裏依舊一片驚濤駭浪,沒有別的效果。

她的心早沉進地心裏去了,悲傷到了極點,什麽都無關痛癢。她說:“我好像老了……你來瞧瞧,我有沒有長白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