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遍倚危闌

他們是這麽籌劃的,最後果真也這麽做了。

良時在公主府外面畫了一個圈,徹底塞起了她的耳朵,阻斷了她的視線。她沒有辦法可想,很懼怕哪一天忽然有消息傳來,說改朝換代了,糊裏糊塗的二哥終於英雄了一回,君王死社稷……她不願意那樣,越到危急存亡的關頭,越會生出恨我不為男的想法來。如果自己是男人多好,哪怕血濺沙場,也比被豢養成一只供人賞玩的鳥兒強百倍。

她召金石來,“府外有重重布防,如果要往外遞消息,能成嗎?”

金石說成,“我親自送,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如果夜行,從那些戈什哈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應當有八分勝算。”

“可要是被人拿住呢?”

“拿住了,只要搜不出東西來,礙於殿下的面子,南苑王不會將我怎麽樣的。”金石說話的時候一派安然,末了兒對她笑了笑,“請殿下等我回來,到時候我帶人解決那些戈什哈,接殿下離開南苑。”

婉婉看著他的臉,他一向能夠給她安全感。他是個靠得住的人,話不多,但是做每件事都很踏實。婉婉眉目間的驚惶漸漸沉澱下來,頷首說好,“事成之後離開南苑……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長公主診出喜脈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藩司衙門,並不需要特地去回稟,只要稍稍露點兒口風,自然吹進南苑王耳朵裏。婉婉靜心等著,如果他在乎她,自然會回來的。可是時候越長,越覺得心裏沒底。她倚在床頭喃喃:“倘或他不信,那怎麽辦?”

銅環請她稍安勿躁,“自打上回滑了胎,日思夜想的不就是這一天嗎。您放心吧,他是寧可信其有的。再等會子,天快要黑了,興許白天手上事忙,等全料理妥當了,一準兒會來的。”

婉婉閉上了眼睛長嘆:“都在演戲,你騙我,我騙你……這麽下去什麽趣兒。我原以為找到個良人,就算他有城府,我也認了。我老這麽安慰自己,南苑艱難,他為了保住藩地使點兒心眼子,我能擔待,只要他待我好就成。沒想到他的心越來越大,我抓不住他了……”

有什麽辦法,都是各人的命罷了。她覺得自己的福氣就沒有音樓好,不管音樓是真死還是假死,用不著面對山河破碎的窘境。哪像她,端在手裏,撂也撂不下。

“你說,廠臣和音樓現在在一起嗎?”她的目光穿過花窗,落在歸巢的燕子身上,“廠臣一定找到音樓了,他們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過著平靜的日子,對吧?”

銅環怏怏無語,見她低下頭撫摩手串上的那兩枚天眼石墜角,知道她一定又懷念以前的日子了。

她還記得,當初長公主情竇初開,喜歡的就是肖鐸。可惜兩個人有不同的軌跡,永遠不可能有結果。銅環心裏暗暗感覺可惜,如果長公主真能依托肖鐸,就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大鄴存也罷,亡也罷,至少兩個人之間沒有矛盾,就可以少了那些焦灼的煎熬。但命運如此,把她和野心勃勃的藩王聯系在一起,這一環扣著一環的苦難,是連綿不絕的折磨。

她俯下身子,給她掖了掖被角,“殿下,咱們不想別人的事兒,就想咱們自己。您得保重身子骨了,眼見天兒熱起來了,您的手怎麽還這麽涼呢?這世上誰缺了誰不能活?退一萬步,咱們不管皇上了,也不管南苑王了,像金石說的那樣,離開這是非之地,找個地方避世去。您還年輕,這段際遇不好,咱們另起一段,我就不信老天爺這麽不公。”

她聽了只是笑,“能上哪兒去呢……我的出身有根底,從帝姬到長公主,說起來光芒萬丈,可你都瞧見了,我生活的圈子只有這麽一點兒大。”她劃了一個小小的圓,“在宮裏和宮妃們打交道,出降聽哥哥的,婚後浮浮沉沉,都和丈夫息息相關……如今回過頭來想想,我的人生真是乏味得很,當公主有什麽好。”

銅環便和她打趣:“那您瞧我,我不是公主,我是尋常家子出來的姑娘,七八歲上進了宮,從擦灰的小丫頭做到管事,然後又到您跟前,我的人生就有意思來著?其實每個人都一樣,各有各的辛酸,您要不是遇上這事兒,該是天下最有福的人……”說著眼梢一瞥,忽然壓低了聲兒,“來了。”

婉婉心頭一蹦,銅環在她手上按了下,讓她莫慌,自己上門口迎人去了。

“王爺回來得正巧,奴婢原還說讓人給您報喜信兒的呢……”

他擡了擡手,分外和顏悅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在外奔走,身上難免沾染塵土,在檐下撣過了一輪,到她面前依舊不敢靠近,怕弄臟了她的床。只在腳踏旁站著,小心翼翼問:“眼下怎麽樣呢?還不受用嗎?”

婉婉澀澀看了他一眼,其實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態度來面對他。在他來前,她想了千萬種應對的法子,然而見了他,又覺得怎麽都使不上勁兒。他還像五年前初聞她遇喜的時候一樣,那種美滋滋的,又不好意思外露的神情,叫她看著難過。她騙他了,心裏很愧疚,但是因果循環,比起他的瞞天過海,她的這點伎倆也算不上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