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遍倚危闌(第2/3頁)

她輕輕吐了口氣,“你今夜不走了吧?”

他才敢讓笑容浮上臉頰,“不走了,我在家陪著你。以前咱們屋裏不留人上夜的,你要什麽都使喚我,我樂意幹。今晚也這樣兒,他們這段時間辛苦了,讓他們睡個囫圇覺,我來守著你。”

婉婉心頭五味雜陳,沉默了下方問:“你都知道了?”

他點頭不叠,覷著她的臉色道:“這孩子來得正是時候,咱們盼了這麽久,總算盼著了,你不高興嗎?”見她眼裏蓄滿了淚,那淚水走珠似的落下來,他什麽都顧不得了,上前給她拭淚,擁在懷裏安慰著,“婉婉啊,咱們的姻緣還沒斷,又給續上了。你心懷天下我知道,可如今不一樣了,咱們有了孩子,你得為他著想。五年前痛失了一個,那時是何等的撕心裂肺,前車之鑒,再不能讓這個步他兄弟的後塵了。你只管好好養著,外頭的事一概別管。給我點兒時間,我必然還你一個錦繡河山。”

也許他這麽說是為了寬她的懷,可是在她聽來卻分外刺耳。她不能和他辯駁,得做出認命的姿態來。要拿莫須有的孩子說事兒,她說不出口,還不如快些進入正題。

“你那天說要出征的,時間定下了嗎?什麽時候?”

他略遲疑了下,“明兒就要走,原本想多陪你兩天的,可信已經發出去了,不好變卦。”

她點了點頭,“此一別,要過很久才能再相見。我留你,想也留不住,去就去吧……保重自己的身子。”一面掖袍下床,站在落地罩後吩咐小酉,“預備晚膳吧,叫廚子弄兩樣拿手的菜來。”

小酉隔窗應了,她回過身,臉上依舊淡淡的,“這程子一直吃不好,這麽下去不成了。你還沒用飯吧?一塊兒吃吧,就當為你踐行。”

他說好,攙她在雲頭榻上坐下,切切叮囑著:“能吃能喝是福,不管有沒有胃口,吃進肚子裏就是你的,你受用了,咱們的孩子也就受用了。我前兒看了東籬,那小子才落地像個病貓兒,眼下長得那麽好,要是咱們的孩子根基壯,將來更比東籬強。”

提起東籬,她臉上才有了笑模樣,“叔叔比侄兒還小,亂了輩分。”

“那有什麽的,我老叔的孫子比我大二十呢,見了我還不得恭恭敬敬請安嗎。況且這是親叔倆,到天上咱們也是長輩。”

拋開了國仇家恨,兩個人說話,有種久違的親切感。燈下對坐,她的目光婉轉似流水,流淌過他的眼角眉梢。那麽熟悉的感覺,仿佛從來沒有變過。他的五官並不屬於有鋒棱的,更趨於溫和俊美。以前總以為這樣的人多情,舍不得自己愛的人受苦,誰知看錯了。他和她是同一類人,一旦樹立起一個目標,便會至死不渝地執行下去。所以彼此背道而馳,漸行漸遠,這輩子不能長相廝守,真是可悲可哀。

廚裏的飯菜很快預備妥當了,銅環和小酉擡著炕桌進來。江南是不用炕的,但為了符合她的生活習慣,特意在南窗下造了這麽一鋪。平時拿來起坐,到了冬天也使用,她是個極怕冷的人。

她比了比手,請他坐。桌上花紅柳綠的好幾個拼盤,還有時令下的江鮮河鮮。她給他布菜,“今天不談國事,你多吃些。我是不大敢用的,怕萬一吃壞了,追悔莫及。”

他卻說不要緊,“不吃田螺、螃蟹之類寒性的東西就成。”他還是習慣性的,把魚肚子上那兩片肉剔下來,挑去了巨大的肋骨,擱在她碟子裏,“吃吧,不怕有刺。”

婉婉在挑魚刺方面簡直就是個殘廢,她吃魚只敢吃肚子,別的地方很容易卡嗓子,所以每回他都像照顧孩子似的照顧她。也許這輩子再也找不見比他更疼愛她的人了,可為什麽這個人在細微處做得那麽盡善盡美,大節處又讓她左右為難呢。

她垂眼舉箸,魚肉鮮美,但到她嘴裏,嘗到的是無盡的苦澀。她哽了下,感覺惡心,又不好吐出來,勉強咽了下去。

他看她的神情,直起身子問怎麽了,“要吐麽?”

她自嘲地笑了笑,又沒有真的懷上,吐個什麽勁兒!

她給他斟酒,那酒裏下了藥,她膽戰心驚的,怕他喝,又怕他不喝。結果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她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橫豎是這樣了,也好,向前走,不要回頭吧。

她還勸他多飲,他撐著額頭咕噥了句頭暈。她想藥力大概要發作了,便怔怔看著他,直到他趴在桌上沒了動靜。

時間緊迫,她立刻起身去翻他腰間,找了一圈沒發現虎符。還好從懷裏找到一個羊皮卷,展開看,果真是南軍的行軍圖。

一切都是有備的,她很快把澄心堂紙覆在上面,拿她畫眉的螺子黛順著底下朱紅的箭頭描畫。他果真是排兵的好手,這麽分散的駐紮和屯圍,如果不拓,實在難以描述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