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晴絲牽緒

婉婉一瞬心慌,有種被人戳穿後的尷尬。她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回來,更沒想到他發現得這麽及時,就像有意設下一個套似的,她那麽愚蠢,居然一頭紮進來了。

他垂眼看她,居高臨下,眼神陌生。既然沒有退路了,說清楚也好。她勻了口氣道:“你來得正巧,我有話問你。”

他點了點頭,“你去過我書房了。”

婉婉咬著牙說是,“我不過是去找書,沒想到……抽屜裏的虎符是怎麽回事?以南苑的兵力,還不足以讓皇上動用虎符,你從哪裏得來的?”

他直言道:“安東衛。你應當知道,王鼎軍大敗後皇上下令,將貴州軍安頓在安東衛一線。當時這路大軍是由我押送的,現如今另賜虎符,有什麽可奇怪的?”

婉婉覺得這番話難以讓她信服,這次兵變的平息,他確實有汗馬功勞,但是南苑一向瓜田李下,皇帝怎麽可能讓他執掌大軍!三位藩王的殘部,加起來也有十幾萬,這麽多的人是何等勢大,皇帝會不知道嗎?想當年太祖攻下大鉞,也不過區區十萬兵馬。婉婉細算了一筆帳,先前讓余棲遐查訪過,明面上南苑有五萬守軍,如果再加上虎符能夠調動的兵力,他現在的權,已經大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了。

她驚懼地望著他,“良時,你說過你不會騙我的。”

他的眼神立刻軟化下來,“我何嘗騙你了,是你總在懷疑我。朝廷近來官員變動頻繁,連五軍右都督都出缺了,東南部又因貴州司叛變,到現在都沒醒過神兒來。皇上跟前缺乏靠得住的人,暫且把一切交代我,你為什麽不相信呢!”言罷臉上又堆起哀傷來,苦笑道,“我這個丈夫,做得真失敗。原以為天底下只有皇上防我,沒想到皇上容易取信,自己的枕邊人卻至死提防我。你留京的三年,發生了那麽多事,我若要反,早就揭竿了,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我所做的一切能夠讓皇上滿意,卻不能讓你滿意,難道你覺得我失去的還不夠多,還不夠生不如死嗎?”

他大悲大慟,婉婉忽然恍惚,自省是不是真的有些草木皆兵了。回想起過去的年月,那麽多的沉浮也沒讓他背叛,她應當相信他是忠於朝廷的。她一定是糊塗了,半面左符罷了,只要右符在皇帝手裏,他也不能將大軍如何。

想明白了頓時深感愧疚,她寒了他的心。可惜她從來不是個輕易被感情左右的人,在她心裏社稷淩駕於愛情之上,不是因為她不夠愛他,是因為她時刻記得自己是慕容的子孫。有些時候擁有得越多,越無法割舍。說得實際些兒,她的靠山是整個大鄴。一旦失去光芒,依附愛情寄生仰息,將來如何收場,誰能說得準。

她退回座上,慢慢頷首,“是我多心了,乍一見虎符,我心裏咯噔一下,實在是怕……”

他暗暗松了口氣,其實也內疚和心虛,他終究在算計,實在很對不起她。但不管局勢如何翻轉,她在他心裏的地位不可動搖,這上頭他還是說得響嘴的。

他見她態度有了轉變,也有意探她的口風,坐在圈椅裏緩聲道:“宇文氏祖上受皇恩,就藩封王,有家訓傳下來,頭一條就是精忠報國。可那三年,對我來說是極大的煎熬,你不能在我身邊,朝廷多番打壓南苑,後來又傳來你滑胎的消息,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麽過的。我曾經也仿徨,如果我當真和王鼎合起夥兒來,不知道今天會是什麽樣。你會恨我嗎?會不會和我不共戴天?”

她臉上神情冷淡,思量了下方道:“你假意投靠貴州軍那會兒,老百姓上長公主府來堵門,隔著院墻罵我不要臉,縱夫行兇,我都忍得,因為我知道是朝廷不給你活路,你是被逼無奈。國家氣數當真盡了,只能聽天由命,你要反,要當皇帝,我阻止不了。可我是大鄴的公主,我能做的就是為國守節,絕不和你並肩坐享天下。”

他心頭徒地一跳,“你是這麽想的?”

她轉過頭,透過窗上薄薄的一層紗,看得見外面的景象。雪已經很小了,天空開始放晴,照得對面屋頂上一片金芒。她皺著眉,聲音也顯得單寒:“否則怎麽樣呢,被人奪了天下,繼續委身仇讎嗎?我做不到,害怕死後無顏見列祖列宗。”

他聽她說完,仇讎兩個字讓他駭然。如果天下因他分崩,她就視他為仇人,這輩子要想再在一起,恐怕是無望了。一個女人何以那麽固執呢,他對她不夠好嗎?即便用盡一切辦法都籠絡不住她的心,她那樣維護皇帝,他再欺淩她,她都願意受著嗎?

“皇上對你並不好……”

她臉上表情木然,“如果我生在小家子,和哥哥鬧得這麽不愉快,我說不定會叫人把他吊起來,狠狠抽他幾鞭子。可他終究不是尋常人,失了天下他就得死,多大的怨恨,要讓他拿性命來償?再者大鄴不單屬於他,我維護的是祖宗基業,和他無關。我曾經與你說過,別人能亂政,你不能,因為你是我的駙馬,是慕容家的女婿。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則就應當同我站在一起,共保大鄴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