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皎皎孤月(第2/3頁)

她撐身叫內承奉,“什麽事,進來說話。”

余棲遐和銅環急急到了落地罩下,她坐起來,隔著一面珠簾問首尾,余棲遐道:“臣也是剛得著消息,說朝廷今年要增稅賦,各地加兩成,獨獨南苑要加四成。還有漕糧、漕鹽,勒令不得少於往年,新江口水師整頓,船只維護不得低於八百艘……殿下,這麽針對下去,恐怕要壞事兒。就算不是皇上的主意,那些內閣大臣步步緊逼,真把王爺逼到絕境,於這江山社稷又有什麽好處?”

婉婉恨得咬牙,“拆東墻補西墻的積年,那些閣老都瘋了!”

忙起身更衣,讓余棲遐去知會金石,即刻要進西海子。穿戴妥當了出門,轎子已經在二門前等著了,銅環替她扶轎,一面切切叮囑:“殿下不能著急,心平氣和些,自己的身子要緊。”

怎麽心平氣和,有些話她不能說出口,她怕的是良時本沒有反心,硬被他們逼上那條路。一旦事情真到了無法轉圜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還能好的了麽!

車輪滾滾到了大宮門上,守門的太監見來了人,上前叉腰喝止,她從輦車裏下來,那些太監一看是她,忙作揖請安。她朝門內望了眼,“閣老們眼下還在?”

太監道是,“沒見出園子。”

她提裙上了台階,因為皇帝有令,她出入是不需通傳的,太監們不敢阻攔,把她送進了玉甕亭。她知道皇帝議事一般都在承光殿,也不必人引路,自己直往那裏去。承光殿和玉甕亭之間隔著一座團城,穿過甬道往後,遠遠就見抱廈的卷棚底下站著崇茂,那胖太監兀自受用著,正眯覷著眼兒曬太陽呢。

婉婉叫了聲劉伴兒,崇茂看見她一驚,“殿下怎麽來了?”

她也不答他,只問皇上在不在裏面。

崇茂說在,“不過這會兒正和內閣議事呢,殿下找怹,且略等等,等人散了,臣即刻給殿下通傳。”

她不管那些,揚手說不必,自顧自登上了台階。

崇茂自然要攔,可她是禦妹,又擔著孩子,誰也不敢對她伸手。所以一叠聲的“殿下請止步”,半點作用也沒有,她還是順順當當闖進了正殿裏。

議事的君臣都頓下來,朝她這裏看。皇帝下座迎上前,笑道:“誰又點著你的火撚子了,瞧瞧這二踢腳的模樣!你不在家安心養胎,怎麽上這兒溜達來了?”

婉婉沒搭理他,只是冷眼看那兩個內閣大臣。上年的中秋宴上,曾經見過這兩人,一個是謹身殿大學士解道直,一個是華蓋殿大學士楊昀。他們是內閣的領頭人,手上攥著票擬的權力。當初肖鐸在時,他們必須仰仗司禮監批紅,現在肖鐸不在了,他們總算冒了頭,揚眉吐氣起來了。

不過身板再直,見了她依舊要行禮,深深長揖下去:“臣等拜見長公主千歲。”

她讓他們免禮,“我來了一陣兒了,在外頭聽見兩位大人談賦稅的事兒,我雖是女流之輩,卻也是孝宗皇帝的骨血。古來只知道君王當對所屬藩地一視同仁,沒想到當朝股肱竟要皇上分出個伯仲來。我常在閨中,不知現在朝裏吹的什麽風,願意聽聽兩位大人的高見,也好長長見識。”

君臣三個互換了眼色,知道她是為南苑而來,一時不好怎麽應答。還是楊昀硬著頭皮拱手:“殿下大約不知道,國庫空虛,是惠宗皇帝時期留下的痼疾,肖鐸在時已然入不敷出,經大小琉球一戰,如今是愈發捉襟見肘了。這泱泱大國,子民千萬,哪個不當忠君報國。南苑原本就是魚米之鄉,同邊陲之地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比如一家子有人潦倒,手上活絡些兒的就應當救濟,北方大軍幾年沒發軍餉了,再不想轍,那邊的軍民沒法子料理,遲早要出大事兒的。”

她聽了點頭,“楊閣老的話簡而言之,就是要割肉補瘡,即便把南苑掏空,也在所不惜。北方軍情刻不容緩,的確不能放任不管,可是閣老可知道懷寧流民成災,幾乎要把南苑拖垮了?我大鄴疆土,共有八位藩王,試問閣老,現如今賑災的有幾位?災民一到境內,立刻往南苑驅趕,是另七位藩王的共識。朝廷至今未出一擔糧草,一車煤炭,那幾萬流民吃了一年,糧食究竟打哪兒來?閣老拿朝廷比作一家子,既然如此,人人都應當分擔。南苑的用度本來就比其他各處大得多,不考慮他們的難處,一味索取,把這米缸倒空了,是打算把南苑變成第二個漠北嗎?”

內閣大臣們沒想到這位深居閨閣的長公主,竟有這麽了得的口才。以前常聽說她膽小,誰知討論起民政大事來毫不含糊。不過她針鋒相對,令這些不可一世的閣老很生氣,謝道直調開了視線,倨傲道:“殿下因私偏袒,臣等卻不能婦人之仁。天下之事,本就能者多勞,人人把責任擱在一旁只圖自保,那國將不國,是殿下願意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