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誰與溫存

婉婉氣得臉煞白,他做錯了什麽,竟叫他罰跪!問旁人,問不出所以然,便叫內侍取傘來,撐起便往凝和殿去。

余棲遐在身後跟著,不說什麽,只是上來攙她。她走得太急,腰腹都酸起來,不得不停下歇一歇。擡頭看,遠處水霧蒸騰,那亭台樓閣都在煙雲裏似的。她撐住膝蓋喘氣,帶著哭腔說:“他怎麽能讓他罰跪呢,下這麽大的雨……”

自己的丈夫,到底自己心疼。自打有了孩子以後,夫妻更是一體,他有任何委屈,自己比他還難受。他是一方藩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在這裏弄得這副狼狽模樣,叫她心裏怎麽好受!

余棲遐一手撐著傘,一手使勁拗住她,“殿下,難受就靠著臣。您別著急,王爺是練家子,這麽一點小磨礪,打不垮他的。”

她艱難地喘了兩口氣,直起身繼續向前,只恨這堤岸太長,怎麽走也走不完。終於進了凝和門,轉過照壁,見中路盡頭果真有人跪著,圓領袍吃透了雨水,紅得愈發鮮亮。他任何時候都是頂天立地的樣子,脊梁挺得筆直,即便風吹雨淋,他也是寧折不彎。

婉婉看見這幅場景,早就痛斷了肝腸,自己的親哥哥這樣對他,她夾在中間如何是好?

忽然生怯,怕他心生怨恨,最後會弄巧成拙。她接過傘走到他身邊,他擡起眼望她,沉沉的眸子裏滿布陰雲,有些話不必說,她已經知道結果了。

她哭不可遏,夫婦兩個對視,簡直就像一對苦命鴛鴦。他消沉得說不出話來,怎麽同她解釋,他帶不走她,她必須一個人留在京城,直到城破的那一天……他只能啞聲說對不起,“時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竟這樣無能。”

婉婉的手緊緊扣住傘柄,扣得指尖發白,卷起袖子替他掖幹臉上的雨水,慘然笑道:“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沒福氣。以前爹爹讓欽天監的監正給我算過命,說我骨肉最清高,六親皆無靠。那時爹爹惱怒,貴為公主,怎的六親無靠?可現如今看來,還是應驗了,所以我不會怨天尤人,是自己命當如此。”

她這麽灰心,更加讓他自責,其實長跪有他的用意,的確是想把事情推到極致,不論慕容高鞏也好,自己也好,認定了一條路,再沒有回頭的機會,非得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不可。另一層意思,也是想讓她看清她的好哥哥,迫使她在兩者之間有個選擇。將來壞事是必然的,現在做好準備,事到臨頭不至於鬧得夫妻反目。他希望她能夠心安理得的繼續當他的王妃,甚至是皇後。斬斷對慕容家的牽掛,這個腐朽的姓氏,已經再也不值得她去維護了。

她要陪他一起跪,被他喝止了,“你不顧自己,還要顧一顧孩子。回去,回家等著我。我不會叫你六親無靠的,那個監正不單該治罪,更該殺!”

這時候叫她怎麽回去呢,她能想到的,就是和他同甘共苦。夏天已經過去了,一場秋雨一場涼,他的臉色發青,她怕他冷,解下身上的披風替他披上。

“我去找皇上理論,他不能這麽欺負人。”她把傘交給余棲遐,命他在這裏候著,自己冒雨進了凝和殿。向殿裏內侍打聽,說萬歲爺上迎翠殿去了,那裏有他的道場,倘或打坐入定,沒有兩個時辰是下不來的。

他在身後大喊,不準她去,她充耳不聞。這麽跪著,多早晚是頭?

風吹得她發髻散亂,裙擺和鞋子浸濕了,走進迎翠殿的時候,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跡,一直從前殿蔓延到後殿。

暖閣裏有吃吃的調笑聲,向道的皇帝並不清心寡欲,他很懂得調劑,從來不虧待自己。

崇茂見她來了,忙迎上前勸退,剛要開口,被她大袖一揚,狠狠斥了聲滾開。崇茂也被她的模樣驚著了,愕著兩眼看她一腳踹開了暖閣的菱花門。

皇帝懷抱一個女人,精著身子在蒲團上滾作了一團。正待入港時,門戶突然洞開,嚇得他一哆嗦,險些破功。他要罵,定睛一看竟是妹子,頓時又驚又慌,扯過衣裳來遮掩,連那個女人也顧不上了。

“混……混賬!”他惱羞成怒,“你犯什麽混!”

婉婉就這麽看著他,目光帶著輕蔑的味道,“哥哥好興致,你在這裏逍遙,叫我男人在天街上跪著,你是什麽心腸!”

皇帝真被她氣暈了,頭昏腦脹把一堆衣裳抱在胸前。那個女人還在尖叫,被他一腳踹開了,“嚎你媽的喪!滾滾滾!”那女人在他一叠聲的滾字裏奪路而逃,他哀求著,“婉婉,你先轉過身去,容我穿衣裳……”

她冷眼瞪著他,“我要上奉先殿哭爹娘!”

皇帝窒了一下,“你什麽時候學得這無賴模樣?你哥哥沒穿衣裳,你還把眼兒瞪著我瞧?”

赤條條的人,心理通常是極脆弱的,婉婉面對這種場面雖然還是會驚慌,但比皇帝強一些。她說:“請皇上下令,讓我男人起來,倘或跪壞了,我死也不饒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