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孤光自照

天公作美,一場大雨來得毫無預警。驚蟄過後的南方,雲翳一起便驚天動地。眼看天暗下來了,好得很。烏雲再來得快些,越聚越多,最好下上三天三夜,下得坊院積水,那她就走不脫了。

婉婉站在窗下往外看,大雨星子劈哩啪啦砸下來,院子裏的芭蕉葉子被砸得東搖西晃。空氣裏慢慢蒸騰起泥土的味道,就像北京夏季幹旱過後迎來的一場暴雨,把地面沖刷得塵土飛揚。

風掃過來了,輕薄的緞子在臂上拍打,隔著中衣也感覺得到。她喃喃自語:“不知要下但什麽時候,怕是回不去了。”

銅環正跪在腳踏上熏褥子,聽了她的話笑道:回不去就住下,這裏的規制都是照著長公主的份例來的,奴婢檢點過了,沒什麽差錯。至於外頭,有余承奉和秦李兩位嬤嬤看著,規矩和咱們長公主府一樣的,殿下不必憂心。”

小酉很高興,“藩王府的景致也不錯,到底富甲一方,您瞧他們的瓦當和椽子,上頭還刻著花兒呢!我覺得主子在這兒常住也沒什麽,畢竟嫁了嘛,總要和駙馬爺在一起的。在一起了才好生世子,也沒個總替別人養兒子的道理。”

銅環原本還想嗤她兩句,後來一聽,話雖糙,說得卻不錯。今天兩位小爺已經來拜見過嫡母了,都是七八歲的孩子,長公主就算現在即刻懷上,也得再等十個月,將來哥們兒年紀相差太大了,怕世子吃虧。

“我找工夫私下和兩位嬤嬤通個氣兒吧,咱們是來就藩的,別拿京裏頭的章程,非逼著這樣那樣兒。”她一面忙碌,一面回頭看,“我和殿下說過的,三分由天,七分由人,到底已經下降了,往後和這府裏的人才是一家子。置氣也有個頭兒,要是瞧著王爺實心,咱們也好好的吧!”

她聽了失笑,“都教訓起我來了,好大的膽子啊!你們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心裏的想頭兒?我沒打算一輩子冷落人家,該做的場面還是要做的。”她漸漸低了嗓子,“廠臣教過我,夫妻之間也得留心眼兒,畢竟和尋常人家不一樣。”

所以她人雖不在京城,肖鐸對她的影響依舊存在。真心對她好的人不多,肖鐸算一個。他的脾氣她知道,話不會說滿,既然特意提點,就說明確實有些地方需要她加小心。

銅環對肖鐸的話當然無可辯駁,但提起他,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先前去祠堂的路上聽見有人議論,說皇上冊封了新皇後。”

她嗯了聲,“有準信兒嗎?是誰?”

銅環道:“咱們這一個月全在水上,聖旨都走陸路,這裏的人應當比咱們先知道。我只聽見點兒皮毛,說什麽王爺有福,前腳尚了長公主,後腳大姨子當上皇後了。”

婉婉腦子裏嗡地一聲,音閣跟過宇文良時,音樓當初進宮是冒了音閣的名兒,他的大姨子,說的豈不就是音樓嗎!

“怎麽成這樣了?”她郁塞不已,“我這個哥子,真真兒是煉丹煉瘋魔了。不叫他冊封音閣,他倒好,轉頭就冊了音樓。”

雖然音樓和她交好,但以她的見識,她實在不是皇後的好人選。音樓根本沒有當皇後的野心,也沒有當皇後的手段,她那顆心從裏到外都裝著肖鐸,真成了皇後,那麽耽誤的就是三個人。

銅環見她上火忙寬慰:“我也是道聽途說,消息未必精準。等回頭王爺來了,您和他打探吧,他要說是,那必然就是了。”

婉婉心裏著急,看看外面天氣,雨下得真大!她招呼小酉,“你打發個人去請王爺,我有話要問他。”

小酉噯了聲,“還是奴婢去吧,李嬤嬤是個沒眼色的,萬一攔住了,裏頭還得傳話,多費手腳。”一面說著,一面到了檐下,打起黃櫨傘冒雨去了。

她在地心團團轉,屋裏只有銅環一個了,她才道:“我是怕,音樓將來走了趙皇後的老路。那麽好的人,浸淫得久了豈不成了滾刀肉?”

銅環掩口一笑,“那位主兒,本來就是個滾刀肉。”說完在臉上拍了一下,“該死,步娘娘要真成了皇後,我這麽編排她,可不是自尋死路嗎!”

婉婉想起音樓油嘴滑舌的樣子,也忍不住發笑,只是笑過之後忡忡的,一個好人,一旦沾了權力就變壞,譬如她那個二哥哥。現在司禮監幾乎和內閣平分秋色,再加上一個皇後,二哥哥那只秤砣,也不知壓不壓得住這江山。

“我總怕生變故。”她慢慢闔上了窗,在香幾邊上坐了下來,“不知怎麽的,這段時間心裏老是發慌,唯恐出事兒。”

銅環道:“能出什麽事兒?您現在已經出降了,我還得勸著您點兒,軍國大事交給爺們吧,您呢,閑了看看書,彈彈琴,好好作養自己,比什麽都強。”

婉婉聽後抿唇淺笑,“你們說的都在理,我記下了,一切以自己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