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玉鉤香階(第2/4頁)

瀾舟沒言聲,眉頭輕輕蹙了下,很快又是平靜無波的樣子。婉婉全瞧在眼裏,只是笑意加深了,沒有應塔喇氏的話,同太妃回稟:“我先頭和王爺商議了,要去家廟祭奠先祖。額涅瞧,什麽時候過去為宜?”

太妃聽了大為贊賞,“殿下真真周到人兒,先王在天有靈也當慰藉了。我即刻吩咐人布置下去,既然要祭拜,宜早不宜遲。”

那廂宇文良時站起來,“額涅別忙,兒子已經命人去辦了。殿下由我陪同,讓周氏她們先伺候您回府。回頭殿下要是願意……”他脈脈看了她一眼,“祭拜完了請殿下進府瞧瞧,畢竟是自己家,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太妃道好,騰出空兒來讓他們獨處,是她最樂意的。她站起身一笑:“就這麽說定了,咱們先回府準備,恭候長公主殿下大駕。”

周氏和陳氏扶她出門檻,塔喇氏帶著兩個孩子向婉婉請了跪安,也卻行退到門外,跟隨太妃去了。

婉婉到此刻才暢快出了口氣,應付這些人,比應付宮裏的太後和嬪妃們更費力。在宮裏她從來不是焦點,挨在一邊旁聽,可有可無。這裏卻不同,正經的王妃,庶子們的嫡母,身份轉變得太快太急,實在沒法不忐忑。

她摸了摸額頭,雪白的手指上套了一個瑪瑙指環,濃墨重彩的顏色,對比出她的纖纖玉質。她不太順心,嘆了口氣道:“我還得換衣裳,請王爺稍待。”

見人和祭奠不一樣,大紅大紫進家廟,那是極大的不恭,所以得先回去換揄狄,凈臉凈手後方能入祠堂。

她和銅環抱怨,“我累了,真想歇一歇。”

銅環聽了揶揄,“誰讓您要討太福晉的好來著?本可以省了的事兒,您自己爭著要辦,眼下又來和我抱怨?”一面給她整理胸前穗子,一面輕聲問她,“殿下對南苑王,終究還是有些感情的吧?我瞧您事事為他考慮,這回又怕拂了他的面子,才說要祭拜老王爺的。也是,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慪氣也沒什麽用了,且過好了日子,自己受用是正經。”

婉婉聽得直皺眉,“混說什麽呢,我多早晚對他有感情了?這麽做也是為了朝廷,既然結了姻親,兩下裏安撫,總比挑的兩頭火起好。”她眉宇間隱約有憂色,喃喃道,“大鄴經不得動蕩,這兩百多年來,文臣武將都安逸慣了,這會兒要是出點岔子,難保一個個連刀都找不著。”

銅環何嘗不知道呢,不過和她逗趣,想套她的話罷了。看來她的心思是變不了了,即便將來和南苑王生兒育女,對家國的責任,還是重於一切。女人這麽剛強,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收拾停當出府門,門外早有轎子候著了,雕飾精美的鏤空花紋,裏頭隱約透出遍地金的緞子來。他對她殷情體貼,真像老太妃說的那樣,宇文氏有伺候老婆的家風,為她打簾,送她上轎,一點不含糊。婉婉看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緩緩落下去,門上垂簾掩住了她的視線,她安然坐了一陣子,沒過多久偷偷打起窗上簾子朝外看,江南別致,京城的磅礴和滄桑,在她的眼裏還是比不上這裏的靈巧和淡雅。

春天的氣候多變,昨晚到桃葉渡,空氣裏還有剩余的寒氣滲透進衣裳。白天倒好了,陽光融融,天宇澄澈,微微一陣風吹過,熏得她昏昏欲睡。

轎身突地一震,她也給驚醒了,有人來接她下轎,簾後出現的仍舊是他的臉。

他任何時候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伸出手來,掌心虔誠地向上,不說什麽,眼神滿含希望。

婉婉想起白塔棗樹下那回,他也曾經牽過她的手。那時候心裏溢滿了甜,可是今天竟變成了這樣。外面人聲鼎沸,料想陪祭的人應當不少。宇文氏雄踞江南這麽多年,早就作養得龐大而復雜,所以到了這裏她還得繼續偽裝。不單這回,以後也一直是這樣,也許裝著裝著,慢慢就習慣了。

她把手放進他掌心,她是有些微涼的,他卻很溫暖,如珍似寶地,把她緊緊包裹起來。她本想讓自己看上去老成些,沒想到一瞬還是紅了臉。終歸是沒經過人事的女孩子,臉皮實在沒他那麽厚。他輕輕一笑,她就窘得更厲害了。然而越窘,越要昂首挺胸,所以看上去簡直有點呆呆的。

外面人果真很多,就算禁衛拉了路障,圍子每個低窪的地方還是有數不清的腦袋在探看。婉婉走得很用心,感受也很鮮明。他的手大概是常年挽弓騎馬的緣故,指根上有薄薄的繭子,強而有力。她不由納悶,藩王是不許屯兵的,就算天天練弓馬,也不至於操勞得這樣。

胡思亂想著入了宗祠,正對大門的長案上從上至下供奉了幾十面牌位,墻頭掛了一溜歷任南苑王的畫像,個個持玉圭,穿四爪蟒龍坐袍。畫師的技藝很了得,人像畫得栩栩如生,婉婉一一看過來,宇文氏的老祖們居然沒有一個不是相貌堂堂的,現在想來,那時候一口咬定南苑蠻子是妖怪,真是活打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