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移根換葉

多謝她未嫁,還是有意說反話,責問她那天為什麽沒有兌現承諾?

婉婉才發現自己那麽膽小怕事,他說話的時候,她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然後他說完,視線輕輕落在她臉上,她愈發窘得厲害了。

銅環因為皇上已經賜婚的緣故,對他恭恭敬敬行禮,遭婉婉狠狠一扽。納罕看她,她武裝起了公主全部的驕傲,昂首道:“真是巧得厲害,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王爺是專程來等我的嗎?”

他眼裏光彩微斂,並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只道:“我先前接了宮裏傳出的旨意,殿下大約也知悉了吧?”

婉婉臉上不由一紅,他這話提醒了她,他們現在已經算是未婚夫妻,不管她承不承認,這件事幾乎已經板上釘釘,應該再也沒有轉圜了。她氣悶不已,自己心裏不痛快,知道不應當沖他使性子,但依舊有點怨怪他。

她臉上有了厭倦的神色,“王爺要是能夠好好治家,何至於出今天這種叫人哭笑不得的事。”

她絕口不提上回城樓失約,他心裏隱隱悵惘,追根究底查明情由,果真是變卦了。

或許她是看不起他的,做了烏龜才攀龍附鳳,有什麽可炫耀。他對這件事本身無關痛癢,畢竟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謀劃的,如今目的達成,滿心歡喜。但是長公主殿下並不這麽看,如此尷尬的情況下被迫出降,她受了連累,必須和他一起承受流言,自尊心便一百二十分的受不了。

他暫時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榮耀,對不起她,以後到了他身邊,慢慢彌補就是了。他看著晚風裏凍得臉色發僵的她,受她兩句數落也不往心裏去,轉身比了比手,“時候不早了,我送殿下回宮。今兒殿下不願意和我說話,等日後平了怒氣再說不遲。”一面回首望司禮監方向,幽幽道,“我原本也是來找肖掌印的,不巧他沒回來。倘或他在,大概不會叫殿下走在寒風裏……”

接旨之後首先想到的是肖鐸,對他來說確實諷刺。公主太年輕,多年來又習慣倚重他,想把他從她心裏拔除,還得下一番苦工。他現在的心情是拈著酸,但怨而不怒,公主少不經事,沒有錯,錯的是那個故作姿態的假太監。

他和她接觸不多,然而對她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她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自己越做小伏低,她才越容易接受你。

她傲然走在前面,他微微挫後一點,不時看她一眼,每一次都有不一樣的感觸。也許喜歡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可以沒有原則地包容,即便她無禮透頂,他也覺得可喜可愛。

婉婉因為他跟在身旁,頗有芒刺在背的無奈。今天半道遇上,十有八九不是什麽湊巧。有時候她也不免懷疑,他總是出現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地點,真有些刻意而為的嫌疑。可是每回見到他的人,這種疑惑又沒了,重新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她拿眼梢瞥他,風雅澹泊,沒有半絲急進冒失,他最大的特點就在於此,莫名其妙令人心服口服。這個寒冬過後自己就要嫁給他……嫁給他,一輩子和他在一起……婉婉望向天邊流雲,還是打翻了五味瓶,舌根上開始隱隱作苦。

“殿下如果舍不得離開京城,等大禮過後,我再帶殿下回來。”他忽然說,“這事來得倉促,我知道殿下不安,不礙的,咱們可以緩和著來,殿下沒有接受我之前,我絕不冒進,請殿下放心。我於殿下,確實是高攀,殿下不情願也是應當的。但請殿下相信,良時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鑒,那日在潭柘寺裏對您說的話,也沒有半句誑語。”

什麽絕不冒進,婉婉又羞又惱,他的溫情脈脈,全都打成了別有用心。

快到順貞門了,門券深深,盡頭是另一個世界。她回過身來冷冷一笑,“我下降南苑,怕入了你宇文氏的門,就半點由不得我了。”

他拱起手來向她作揖,“我是外姓藩王,在長公主面前,其實應當自稱臣。長公主與臣是君臣之別,臣絕不敢違逆長公主。”

她說好,好字尤其幹脆利落,“那就請王爺立於貞順門前,無令不得移步,希望王爺說到做到。”

她一股倨傲的語氣,臉上還帶著委屈後的執拗。從小嬌慣的女孩子,就算再識大體,也有任性妄為的時候。他卻沒有任何不悅,頷首說好,就站在她指定的地方,面向寒風凜凜而立。

婉婉粗喘了兩口氣,拂袖便進了順貞門。一直往前走,拐彎進夾道了,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銅環亦步亦趨跟著她,“殿下這樣怕是不好。”

“有什麽不好?他也認定了我和他是君臣之別,讓他站著,他就得站著!”她邁進毓德宮,氣咻咻地斥了一句,“不許再說他,我肚子餓了,傳吃的來。”

於是寢宮裏重新按部就班,公主什麽時候做什麽事都有定規,她用了點心和果子,歪在炕上開始看書,一看便是兩個時辰,居然徹底把南苑王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