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金猊燼冷(第2/2頁)

十五歲的孩子,論威望是沒有多少,但那份凜然的氣勢,也叫人小覷不得。眾人一驚,皆揖手行禮,擋她去路是再也不敢的,但是平白放長公主出宮,萬一出了事,誰能夠擔當?

於是她前腳邁出宮門,後腳校尉就點了人親自護衛,婉婉十分不悅,猛然回身,恨恨看著他們,“你們拿我當囚犯了嗎?再跟著,我治你們的罪。”

校尉很為難,“臣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殿下獨自出宮。殿下要去哪裏,臣等護送殿下,這是為殿下的安全著想,請殿下包涵。”

“前呼後擁,唯恐人家不知道我是誰。”她蹙了眉,指指銅環,“這麽大的人在你們眼前,你們竟說我是‘獨自’,眼大無神,怎麽替皇上當差!”

校尉挨了一通呲噠,皮糙肉厚也不覺著什麽,還想跟上,銅環斷了他們的前路,“殿下不出內城,是往司禮監去,大人們不必跟著,奴婢自會護殿下周全。”

她是肖鐸千挑萬選的人,自然不只會端茶送水。那些錦衣衛見她袖中名牌微露,便依言退回了順貞門內。

婉婉大步往前走,回頭看了看,果然沒有人再跟著了,心裏有些高興,和銅環嘟囔:“我最討厭的就是錦衣衛,狗仗人勢,弄得朝廷烏煙瘴氣。”

許是愛屋及烏,明明東廠更跋扈,她卻因為肖鐸的關系,絲毫不排斥。銅環向她一笑,“都是聽命於人,有時候不得不扮演人憎鬼惡的角色罷了。”

她揚了揚眉不予置評,繞過萬壽山從北中門出去,進了司禮監夾道。

那地方都是當班的太監,因為今天上頭的人出去伺候差事了,剩下的以曹春盎為首,在屋子裏圍爐坐著,烘地瓜、吃花生米。婉婉出現在門上的時候,大夥兒一陣愣神,待看清了,猛地蹦起來上前打拱磕頭,“我的殿下,您怎麽來了?”

婉婉在寒風裏走了一程,凍得臉都紅了,往正堂裏看了一眼,“我出宮走走……廠臣還沒回來嗎?”

曹春盎道是,“今兒事多,一時半會兒且回不來呢!”邊說邊迎她進暖閣裏,撣了撣南炕安置她坐下,“這是咱們督主辦公的地兒,平常歇息也在這兒,司禮監數這兒最香最幹凈。您先暖和暖和,奴婢這就打發人給督主傳話兒,立時預備起來,送殿下回宮。”

她說不忙,“我等廠臣回來。”

曹春盎看了銅環一眼,應個是,卻行退出了暖閣。

她環顧四周,暖閣收拾得精巧雅致,掛字畫,使藍底團壽的坐褥,炕幾上的博山爐裏點了上好的沉水,所以是“最香”的地方。他平時走在紫禁城裏,來去都是孑然一人,她從沒有去過他的值房,也不了解他生活的環境。這回來,仿佛突然踏進了他的世界,近得幾乎不真切了。

她隨手翻炕幾上的書,他讀《抱樸子》,“金石不能比其剛,湛露不能等其柔……”倒和他的為人很像。這書有奇效,看了一會兒,心裏不像先前那麽慌亂了,逐漸可以沉澱下來。她把手壓在膝上,這屋子裏處處都有他的味道,真好,她不要別的,只要知道他還在。自打他娶了彤雲,離她愈發遠了,他心裏終究只有音樓,自己卻要隔著音樓和彤雲,細想起來實在悲哀。

先前來時,不懼嚴寒,一心就想見他。可是到了這裏,在他的暖閣呆了兩盞茶時候,她又改主意了。他的差事和大臣們不同,只怕皇帝回宮後也不得閑,自己巴巴兒坐在這裏,最後能等到什麽?就算等到了,又能說什麽?

她站起身,銅環趨步上前來,“殿下?”

她垂著手,臉上淡淡的,“這個時辰大典早完了,料他沒空,我不想再等了。”

她踏出暖閣,曹春盎忙接應,“奴婢給殿下排駕,送殿下回宮。”

她說不必,“我就是出來走走,怎麽來的還怎麽回去。”

她披著鬥篷出司禮監大門,這裏不像宮裏那麽周密,十二監紮堆的去處,西有尚衣監,東有酒醋面局,出了胡同路人往來,和外面的坊院相差無幾。

順著來時的路折返,總有些意興闌珊,走到拐角處乍一擡頭,見不遠處有個穿石青箭衣的人負手而立,側臉掩在玄狐圍領下,看樣子那麽熟悉。

是他!原本已經一潭死水的心,頓時又起微瀾。三月未見,她以為對他的歉意早沒了,誰知半路遇上,那種尷尬簡直叫人難以招架。

她忙扯銅環的袖子,打算在他回頭之前退回司禮監去,可惜晚了一步,彼此相隔不過十步遠,她再快快不過眼鋒。他還是發現了她,深邃的一雙眸既無風雨也無晴,卻能夠洞穿人心。

婉婉措手不及,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應對,還是他主動,對她長長做了一揖,“潭柘寺一別恰滿三月,多謝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