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愁黯黯(第2/3頁)

“當初徐娘娘人才就出眾,婉婉是她的女兒,個頭自然也比同齡的姑娘高……”

“長公主現讀什麽書?《禮記》背了幾卷了?”

“身上這香囊的繡工真好,是自己做的吧?”

再了不起的身份,在這些三姑六婆面前也不算什麽。婉婉身陷重圍,笑得很尷尬。看了音樓一眼,示意她先行,等自己解決了這些麻煩,再去慈寧宮花園和她匯合。

音樓丟下個憐憫的眼神,聳肩先走了,她被眾人團團圍住,連步子都邁不開。回身要向太後求助,太後似乎對她如此受歡迎感到很滿意,和張皇後喁喁低語,時不時地瞥她一眼,沒有半點要解救她的意思。

她感到困頓莫名,殿試一般逐個回答她們的問題,眼神卻四處亂轉,巴望著忽然開筵,大家就散了。可是吃飯也得看時辰,朝臣們有先到的,也有後至的,需等人都來齊了,才好讓太監排膳。

怎麽辦呢,脫不了身,臉上還不能顯出不耐煩來。她悲哀地望向遠處,突然發現殿宇深處的燈火下站了一個人,錦衣華服,烏紗帽下有一雙驕矜的眼睛。他也正看她,閑閑的,存了點玩味的意思,目光略一停頓,又低下頭去盤弄他的蜜蠟手串了。

他避開她的視線,唇角很快漫起融融的笑意。婉婉怔了一下,猛地想起那人是南苑王,心裏七上八下越發難熬了。

王妃誥命們還在聒噪:“上月襄王家的郡主大婚,娘家除了陪嫁,另請西洋人畫了一幅畫像。”

嘖嘖,眾人訝然:“沒聽說過這樣的,大婚送什麽畫像,這不是觸黴頭嗎!”

“那有什麽,西洋人畫得好,真人似的……

婉婉發現眾人的焦點轉移了,悄悄牽了銅環的衣袖潛出人堆。她著急要赴音樓的約,匆忙往殿門上去,走了一半又看見那個藩王,頓時既羞且臊,捂著臉從他的注視裏竄了出去。

“怎麽辦,真是丟死人了……”跨出月華門的時候兩條腿還在打顫,她擰著身子像孩子一樣哼唧。

銅環不明所以,“殿下剛才應答得很好,怎麽就丟死人了?”

她垮著兩肩,想把自己怎麽裝太監偷看南苑王的細節告訴她,再一琢磨還是算了,翻屍倒骨丟醜,還嫌自己不夠蠢相嗎。

她敷衍著說沒什麽,進攬勝門後朝北張望:“打發人找壺花雕來,我帶了好去討蟹吃。”

銅環有些擔心,“還要喝酒?回頭滿身酒味兒,叫人聞出來怎麽好?”

婉婉不以為然,“要是喝高了,筵席就不吃了,你回去給咱們找兩床被子來,我和她在亭子裏過夜。”

她提起一片裙裾,踩著露水從石橋上過去,臨溪亭下燈火闌珊,可是找了一圈,並沒有找到音樓的影子。婉婉回過頭來思量,是不是記錯了碰頭的地方,見東邊含清齋裏有隱隱的光亮,那地方是專供後妃們禮佛小憩的,前後西次間打通,形成獨立的小院落,不與外界相幹,倒是個清靜雅致的去處。

她笑著擡袖指了指,“保不定在那裏,瞧瞧去吧。”

提燈的嬤嬤替她引路,穿過幽徑到門上,奇怪,居然一個站班太監也沒有。只見前殿燭火杳杳,那燭光像平鋪的緞子,照亮了半截穿堂。

她邁進門檻,院子裏很靜,許久沒有上這裏來了,還記得小時候大哥哥帶她在井口捉螢火蟲的情景,一時回憶湧上心來,不由自主便往後院去了。

含清齋本就不是奢華的地方,規格和邊上的寶相樓沒法相比。這裏的陳涉極簡單,一桌一椅一立櫃,南窗底下設了個寶座,錦墊隱囊極少有人用,還如以前一樣簇新。

婉婉看著空空的屋子,有些悵惘。略站了一會兒想離開,隱約聞見空氣裏漂浮著瑞腦的香氣,這香味太熟悉了,是廠臣的。

他來過這裏?真是稀奇……她轉頭看那雕花立櫃,鏤空的纏枝,牽牽絆絆沒有盡頭。忽地發現櫃門上夾著一片裙角,細看是鳥銜瑞花錦。她腦子裏嗡然一聲,這紋樣是高麗進貢的,闔宮只有音樓拿來做了裙子。

她覺得心都顫起來,來得太不湊巧了……她退後兩步轉過身,故作鎮定:“走吧,再去別處瞧瞧,沒準兒會子人在臨溪亭解螃蟹呢!”

她跟在掌燈嬤嬤身後,人渾渾噩噩地,走得高一腳底一腳。銅環見她有異,上來攙住了她,“殿下怎麽了?身上不好嗎?”

她說不出來,不是身上不好,是心裏大不好了。原來音樓和廠臣已經到了這步,年少的夢,頃刻就碎了。

月亮當空掛著,大得淒慘,她走出攬勝門,在夾道陰暗的墻根下蹲了下來。銅環唬著了,驚聲問:“殿下,哪裏不舒坦,奴婢即刻傳太醫來。”

嗓子眼被堵住了,發不了聲音,她只是擺了擺手,把臉埋在臂彎裏。